可是今天,刘协的造访却让他们听到了荀彧久违的声音。是荀彧对刘协有礼有节的请安见礼之声,只是这请安之声过后,便又归于沉默了。他们正着急天子会不会因为这个事情怪罪他们伺候不周,里头却传来刘协让他们退下的命令。
一群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谁也不敢怠慢都老实巴交地退下,离得远远地候着。同时在心里好奇:这两个人,会说些什么呢?
说些什么?可能这个问题刘协来之前也没思考过。他在到了荀彧这里以后,屏退了众人,望着形容憔悴,面色疲倦的荀彧,脸上闪过一丝内疚和不忍。
“荀爱卿,坐吧。陪朕说说话。”刘协看着垂手而立的荀彧,声音幽幽地开口。
荀彧没动弹,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表情淡然。没吱声也没应命,像极了当年在德阳殿中,他立于群臣之中,反对曹操称公时的情景。
刘协见此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在席上后用双手拢住了膝头,把下巴放在手背上望着荀彧苦笑无奈:“既然荀爱卿执意坚持,那站着听也是一样的。”
荀彧长袖之下微微动了动手指,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
“朕今天去了许都城头。”刘协眼睛透过荀彧,望着窗户的方向,声音飘渺地说道,他似乎不需要人回答他,来这里,或许,他只是单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罢了。恰巧,荀彧这段时间嘴巴严实的紧,不会轻易跟人说出什么。
“朕又见到了那些战死的将士。就像当年在洛阳,在长安一样。鲜血,伤口,和尸体,这些东西在少年时曾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朕的梦境了。朕那时侯就想……若有朝一日朕能亲政,定不让这些将士的血白流,命白丢。也定然不让这种征战杀伐重演于中原大地。”
“可是后来朕发现很多事情不是朕想想的那样,朕以为被曹爱卿迎回许都就意味着朕可以结束颠沛流离,可以如祖辈父辈那样,做个地道的九五之尊。可是朕错了,朕觉得自己不过是他曹孟德竖起的一面旗子而已,靠着这面旗子,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号令不臣。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征伐其他诸侯。说到底,朕不过一枚棋子罢了。从洛阳到长安,再到许都,从来都是一颗棋子,以前是董卓在用,现在是曹操在用。”
“所以朕想亲政。朕想摆脱这种被操纵,被利用的傀儡身份。衣带诏也好,那无数次的暗杀也罢,甚至现在与国丈的谋事,都是朕做下的。朕并不后悔,因为朕很清楚曹操他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举倾朝之权,行窃国之事。若再不加阻止,大汉四百年基业,刘氏数十代江山就将断送在我刘协的手里。我岂能让他如愿?”
荀彧听到这里蹙了蹙眉,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话头,垂下眸,继续倾听刘协接下来的内容。
刘协依旧保持着他双手抱膝的姿势,口气幽幽地继续道:“可是现在……朕似乎要忘了自己的初衷了。为什么亲政,亲政是要干什么?长久经年,朕竟然不记得自己当年雄图伟志,发誓一定要实现大汉中兴时的心情了。”
“朕早就知道诸葛孔明来此不过是为了拖住曹丞相南征脚步而已。可是朕还是跟他合作了,原因无他。因为朕看不得他完成平南之事。天下一统由曹氏完成,就意味着曹氏功高震主。而刘氏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只能……禅位让贤。”
“朕也知道,诸葛孔明在达成目的以后,一定会尽早离开许都,到时候许都这个烂摊子不过是交给曹孟德收拾罢了。攻城围城,看着像是不死不休了。若曹孟德死了,孙权也好,刘备也好,都能得到片刻喘息。若是朕死了,曹孟德便失去了他最有利的一张政治大旗,以后他在征战便多了许多顾忌,出师无名,被束缚了手脚。怎么算,他们孙刘联军都是赚的。”
“王朗他们依旧被朕拘押在大牢之中。王必曾向朕谏言,说要把王朗等人推上城头,以此要挟夏侯惇,看他是否能缓下进攻,退兵离去。呵……退兵离去?怎么可能?都已经兵戎相见,怎么可能轻易退兵呢?再说了,王朗他们毕竟……和王子师不一样……夏侯惇也不是董卓。”
刘协说道王允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莹光,很快,快得都让荀彧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刘协在提到王允时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这位已经气韵内敛的帝王的真实情绪。或许,对王允……他心里是有愧的。
刘协说完又偏了偏头,似乎在思索自己脑子里还有什么要说的。片刻后,没有搜到新内容的刘协站起了身,拍拍手,叹了口气,望着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荀彧苦笑了两声,无奈道:“跟你说这个不过是因为朕估摸着曹操的回师先锋应该已经快到许都了。许都城撑不住多少时间。朕担心现在不说,等到城破宫倾之事,这些心里话就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好了,现在朕该去皇后那里,交代一些事情了。荀爱卿,留步吧。”
刘协说着就移步出门,态度自然地就像是在后花园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