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奥伦堡城内一处僻静的地下室内,身着军便服的纳卡西泽匆匆走下楼梯,借着煤油灯的昏黄光线,轻轻敲响了楼梯尽头狭小破旧的木板门。
“谁?”
门后穿来了警惕的问话。
“阿列克谢,是我,米哈伊尔。”
纳卡西泽尽可能压低嗓门回答道。
门后沉寂了几秒钟,冷不防“吱呀”一声,门板突然向内拉开,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眨眼间把人高马大的纳卡西泽牵小狗般地拽了进去。
木门在身后紧闭、上锁,纳卡西泽把手中的煤油灯拧亮,放在屋内惟一的小方桌上,桌上除了一个破木碗、一瓶墨水和一支钢笔,还有便是一堆堆凌乱的稿纸。
纳卡西泽随手捻起其中一张稿纸,低声念道:“……我将之总结为:宽正面,大纵深,一点为主,多点同时突破……”
“别看了,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随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整理出来……”
黑暗中幽幽冒出一张裹满了绷带的脸,两个眼洞深邃无底,仿佛是刚从博物馆跑出来的复活木乃伊。
眼下除了纳卡西泽之外,整个俄国,甚至是整个世界,恐怕都没人知道,这具活体木乃伊的绷带下面,那个充满了军事智慧与战争灵感的灵魂依然健在,他的名字就是:阿列克谢-阿列克谢耶夫-勃鲁西洛夫。
“可是整理出来又给谁看呢?谁会在意,一个罪人、一个死人的胡说八道?”
虽然看不到绷带下的表情,纳卡西泽却听得出对方的绝望。
“不,你没有罪,有罪的是这个愚蠢堕落的沙皇专制制度。更重要的是,你,勃鲁西洛夫将军,还活着。”
木乃伊的正脸转回了黑暗中:“将军?不,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既不是将军。也不是勃鲁西洛夫,我只是一个幽灵,永远只能躲在黑暗中……”
纳卡西泽一把攀住老战友的肩头:“相信我,光明即将来临。一切黑暗都将被驱散,在此之前,我要你好好活着,不许自暴自弃!”
掰开纳卡西泽的手,勃鲁西洛夫坐到了方桌前。声音中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我已经这样了,还能自暴自弃到什么地步?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了,就算在这老鼠洞里,我也能听到上面的炮声——中国人打过来了?”
纳卡西泽点点头,在勃鲁西洛夫对面的行军床上坐下。
“是啊,总算过来了,从奥伦堡上游的奥斯特罗夫诺耶,到下游的戈罗季谢,整条战线都遭到了炮击,敌人在两头都打开了缺口。现在还不清楚,他们的装甲机动部队会从哪一头突入,又或者是兵分两路、同时突进?”
勃鲁西洛夫一边收拾手边的稿纸,一边貌似不经意地分析道:“从下游突入的话,河北岸是大片的丘陵地带,几乎没有铺设过的道路,也没有可以通行载重卡车的桥梁,山丘间狭长的谷地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这片战区距离后方铁路线较近,便于补充增援。如果对方司令官急于取胜的话。很难想象,他会将宝贵的装甲部队扔到这里消磨时间。”
“相反,如果从上游突入,虽然要连续渡过两条大河。但所经之地基本上是大片的冲积平原,农庄之间道路纵横,小河小溪大多可以涉渡,正是装甲机动部队发挥威力的最佳战场,相对的,这片战区距离我后方的铁路线较远。补充增援不易。”
“只要保护好桥头堡和补给线,得到充分空中支援的装甲矛头可以在短时间内刺穿重重防御,直捣我军大后方——就像他们去年夏天在巴拉宾草原上表演过的那样。”
纳卡西泽拍拍膝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道理……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折断他们的装甲矛头?打掉桥头堡,还是切断补给线?”
勃鲁西洛夫鼻子里一哼,停住了手中的活计,拾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稿纸的空白背面草草描画起来:“就像我们在巴拉宾草原战役中做过的那样?当时我军主力在阿列伊斯克成功合围了敌人的先头部队,加强了两个装甲旅的53集团军也逼近了敌人在额尔齐斯河上的桥头堡——塞米巴拉金斯克,看起来只要再加把劲,合围额尔齐斯河以北的30万敌军已经不成悬念,可是后来呢?”
“敌人的装甲集团军毫不费劲就突破了阿列伊斯克包围圈,救出了被围的装甲先遣队,反过来又把我军主力分割包围。而负责进攻塞米巴拉金斯克的53集团军,拼尽全力也无法接近桥头堡,反而在源源不断增援而来的敌军面前蒙受了惨重损失,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一点点装甲部队也在敌人的新式反坦克炮和重型坦克打击下,短短几天就消耗殆尽。”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们的后贝加尔方面军是由什么样的精锐部队组成——再看看你现在手里这支伏尔加方面军,满眼都是新兵蛋子,你真的以为,他们能做到当年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纳卡西泽双手抱拳,低头苦笑:“我当然知道他们干不了,所以才来找你。”
“我又能做什么?凭空变出一支精兵,还是把那些菜鸟一夜间都变成斯巴达三百勇士?指望我,还不如指望伏特加。”
“你可以告诉我,除了给士兵们灌伏特加以外,我还能做些什么。”
绷带后的木乃伊歪过脸,语气中不乏戏谑:“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纳卡西泽却摆出了一张认真的脸:“我想知道我的判断跟你相差有多远。”
“为什么?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