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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不过是为了田亩清丈。”
“还能为那般?”
最为心直口快的人脱口而出,好似一副对泥腿子出身的老朱的轻蔑。
可看他那嘲弄的脸上微眯双眼中蕴藏的考量,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这老家伙一如既往,笑里藏刀的面具罢了。
陆老摇了摇头。
没有再和在座的这帮老盟友卖关子。
上回合作毕竟是真金白银的买卖,端着架子,有助于自己分得最大最肥美的那块“肥肉”。
这回,说不准就是身家性命攸关的危机。
径直的开口提醒道。
“诸位莫不是忘了?”
“如今朝堂上端坐龙椅,操持政务的,可不是那位洪武皇帝。”
“陆老此言……”
与陆老关系最为莫逆的那位年轻盟友刚要开口捧哏,好顺着陆老的意思,让他再多开两句口。
可回过神来。
他心中咯噔一声,忽然就明白了陆老的暗语。
对呀。
如今操持政务,代父监国的,可是那位众望所归,百官拥戴的太子殿下。
最为关键的是。
太子监国一月有余,不仅布局苏州府,借着《官学》之乱,将孔家族人清算下狱,势压群臣。
再算上半个月前的异宝拍卖收拢的钱银。
这一个多月里,这位太子爷真可谓是“上蹿下跳”,一刻也不得闲。
关键是。
这一个月里,朝廷大小事务,百官升迁调任,一切井然有序,分毫不乱。
这足以见证这位太子殿下的能力,手腕和威望。
堪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的夸张些。
只怕是洪武皇帝禅让圣旨一下,这位太子爷就能立刻换上龙袍,坐稳皇位了。
可是,大家伙好似都忘了。
洪武皇帝还没死呢。
看密室中一片寂静,有人呵呵一声,暖场道:“陆老莫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自古以来,哪有二龙同朝之礼。”
“就是那牡鸡司晨的武曌,也是在李治死后掌的权。”
“虽说当今天家父子之亲,亘古未有。”
“可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况是皇权公器,洪武皇帝虽外出避暑,然则兵权在握,外加秘密豢养的那群耳目,虽不在朝堂,可朝堂之事尽在掌握。”
“所谓太子监国,不还是在其掌控下的朝堂操练罢了。”
“何必多虑。”
陆老闻言轻笑,正想说点什么。
密室之外,突然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在场六位无不神情肃穆起来,连呼吸都暂停了下来,陆老甚至已将桌上的烛台握在手中,随时准备扭动烛台,开启密道撤离。
直到门外的叩门声有节奏的敲击了一阵。
司管此间密室的老叟这才松了口气道:“无事,今日大朝会事毕,有要事急传,这才冒昧打搅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就见下座老叟走到了密室的门旁,抠下一块石条。漏出一条缝来,门外的人也便将几张折叠的信纸塞了进来。
随后又再次将石条塞回。
重新入座的老叟摊开了手中的信纸,借着烛台的光翻阅起今日大朝会的内容来。
而当他看到朝会中圣旨宣旨的内容部分时,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随后,便是逐个逐个的传阅。
而当陆老最后翻阅完这信件,一张苍老的面庞上更不由浮现愁苦之色。
望着几个盟友在昏黄烛光下阴晴不定的脸,不由叹息道:“没想到,老夫的无心之言,到底还是应验了。”
“我等商人,生于乱世,熟读史书,苦心经营,为的,不是高官显贵,而是大隐于市,福运绵长。”
“奈何碰上虎狼。”
“我等虽不愿与之斗个两败俱伤,但为自保,也只能被迫反击了。”
正如这陆老所言。
能在乱世中存活下来,并且经营积攒出一番身家的商贾,无论是眼界,胆魄或见识,都是远超常人的。
否则。
区区一介商贾,怎敢做出战时四处投资,开国后渗透官场,乃至于离间天家父子的谋算。
对他们而言,唯一的真理,大概就是财可通神。
所谓的王朝更迭,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一套。
不过是换个名头,换个称呼继续做买卖。
可如今的大明朝,却给他们带来了一种全然不同的危机感。
若说过往王朝的皇帝要清丈全国田亩。
他们丝毫不带慌的。
因为人力有时穷,清丈田亩损害的,堪称是除皇帝以外,天下所有人的利益,以他们现有的人脉和财力,想要隐藏田亩,偷逃赋税,简直不要太容易。
了不起就配合演演戏,多交点。
等风头过去了。
该怎样还是怎样。
可如今的大明朝,却像是要玩真的。
于农闲时清丈田亩,不扰农桑,天时在握。
抽调新官,辅以新任举子,还整备军卒,蓄势待发,连带几月前退伍的那些被调配北地,充作里长的军伍老卒,谁还敢在北地炸刺?
此之谓人和在握。
就连地利,老朱都先稳住了南方的基本盘,率先清丈北地。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北境之地新复,朝廷的影响力偏弱。
可是别忘了,朝廷这边刚刚才收拾了一回孔家。
如若孔家被拿捏住,替朝廷粉饰了门面,以孔家在北地的名望,只消带起了头。
朝廷清丈的压力能骤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