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荣只得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是庶子,都不是读书科举的料,只叫按着封荫出仕。唯有这个本家堂侄于读书一道上有天分,他也着意培养,拉交情攀关系地给说拜了名师,只盼堂侄争气能出头,接了他的班再好生接两代下去,胡家方有昌盛景象,才能长长久久。
这一下是要断他基业,胡为荣安能肯?然他母亲为程家女,他官途顺坦,程家也多有照应。两头都不能轻易取舍,胡为荣便想着先与程家交涉,先还人,他堂侄纵然吃亏,媳妇回去了,也留个余地,哪怕以图后报呢!总比如今好些。
程家那头应了,还帮着找被追杀不知逃去哪里的人,那个纨绔也被勒令还人。不想堂侄人是找着了,却已死了!按程家的说法是失足从山上跌下去死的,那被抢的妇人受辱,开始还没想着自尽,如今看到丈夫尸体,睚眦欲裂,跟着一头碰死了!
这回就是胡为荣再想隐忍,也忍不住了。好好一个后生,被杀夺妻,他自然要程家给个说法!
程家原是一直退让,诚诚恳恳地道歉,愿意赔偿,那纨绔也叫人惩了家法,发落去本家。人已死了,胡为荣心头再恨,再怀疑堂侄之死,程家都这样低的姿态,还愿意在仕途上提携他,又有母亲在上头施压,只能按捺下来。
胡为荣能坐到今天的位子,深谙为官之道,更不是只会避退隐忍之徒。然而程家势大,即便要图谋报复,凭他如今的权位,只能细细谋划。平日又极尽谨慎小心,不肯叫任何人揪了他的错处。
还不等他有所行动,春祭当日,他焚烧祝文时火燎至祭台,烧着了一旁准备祭祀的元宝,当即下狱。
胡青青哭诉道:“幸而妾身舅家尚能看顾一二,否则母亲也不能将消息传进宫来。妾身父亲冤屈,还请昭仪相救!”
林云熙凝眉冷道:“纵然你父与程家起了龃龉,你怎知是你父冤屈、程家陷害?”
胡青青怔了怔,垂首啜泣道:“妾身父亲近日除了程家,并为与人交恶。且母亲言,家中奴仆曾见到程家仆人在家门外窥视……”
见林云熙依旧满面冷凝,咬一咬牙,又道:“妾身宗族里已被人封了口,家中多次遣人去问,都只说没有此事,族中安好!可妾身那一位堂叔,还藏在妾身母亲的陪嫁庄子上休养!”
林云熙若有所思,缓缓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依旧不是确凿的证据!程家与太常寺有什么关系……”
电光石火间,她陡然想起太皇太后!
这一位执掌后宫多年,尚宫局殿中省中不知多少心腹,太常寺祭品皆由此来,若先前领去的祭品就有问题呢?再以程家世家底蕴,借此让胡为荣背上大不敬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林云熙心头砰砰直跳,恍然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微微平息心绪,便转了语气,温和道:“我会设法让圣人知道此间隐情,但你父亲到底如何,非你我嫔妃之身可以置喙。”
胡青青心下稍安,拜谢道:“但凭昭仪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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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胡青青露了口风,林云熙斟酌着是否要全盘告知阿爹林恒,那厢林恒已命人递进消息来——廷尉卿折中求情,胡为荣狱中病重!
再把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争执一一浏览,两下相合,豁然贯通!
心头不由发冷,胡家好手段!好计谋!
夺妻杀人,还灭口!事后却先作出退让的姿态,让胡为荣放下直接报复之心,然后在其未能搜集证据弹劾程家之前,一举将胡为荣下狱。再一面指使程家人要求严惩胡为荣,一面凭程和廷尉卿的职权使其病重,最后复而求情,不求依律斩首,流放即可。
胡为荣在狱中坏了身子,流放路上出什么意外,便与程家没有丝毫干系。
庆丰帝虽查出猫腻,却不知其中缘故,纵然疑心程家为何开始死咬着要严惩胡为荣,但程和那一句出来,也只会以为程家是以退为进,才引众臣争执不下,最后恰好有个折中之法,可保全胡为荣性命。
一旦胡为荣流放,程家便可缓缓处理收尾,掩饰得不着痕迹。
退一步讲,就算庆丰帝觉察程家行事怪异,发现端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届时诸事已定,庆丰帝还能为寒门出身的胡为荣向程家讨个公道?!
已是快三月的天,林云熙额上冷汗涔涔——朝堂倾轧,凶险至此!!
然而又极为振奋,此刻一切尚未成定局,只要庆丰帝知晓隐情,程家为一纨绔子弟追杀学士举子、谋害朝廷重臣之大罪便逃无可逃!!
程家已渐失圣心,再施一笔,更要落在悬崖边上。太皇太后纵有千般筹谋、万般打算,没了程家便都是空谈!!太皇太后能下狠手害她的孩子,如今她釜底抽薪,毁了程家,叫她万事成空,远比杀了她更解恨!
心头的兴奋几乎叫她觉得战栗,只要想到程家破败寥落的景象、只要想到太皇太后满脸灰败,她就觉得无比快意!想也不想就拽了纸笔欲写,醮了墨水的笔尖饱和,才碰到纸便氤开一道乌黑的墨迹。
正是此刻,孩子哇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