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于木案的绢帛之上,枝横遒绕,一树桃花。
只是那桃花的花瓣红得太过,浓如血,烈如火。美则美矣,而风致朗朗的树映着雪白的绢帛,平白竟有一股说不出凄艳决绝之态,看得人心头莫名地震颤。
“这里缺了一片,你来点上。”郭嘉往一侧让开一个位置,修长的手指在绢帛的一角轻轻点了点,另一手倒提着笔,将案上的盘螭盖三足砚向王妩的方向推了过来。
王妩睡眠不足沉不住气:“点你个头。”
她算是想明白了,郭嘉明明什么都料到了,却看着她整日自寻苦恼地寻思纠结她在曹营的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再给她兜头一盆冷水!
哼了一声,王妩转身去看舆图,打定了主意再也不理这个把人心算计到了极处的鬼才。
正在心里咒这个鬼才什么时候能真的变成鬼,王妩目光微转,余光突然瞥到她方才随手摔了的竹简正好跌在一堆布帛里,竹片顺着往下滑,一角就将其中的一块丝料勾毛了边。
这时候的丝料,也算是半件奢侈品了。
王妩有点心虚,假作不在意地拿起那竹简,换了个没有布帛的箱子放,又将那毛出丝丝缕缕的绢料往里面塞了塞。
不想却带出了个剔透如洗,晶莹翠然的青玉镯子来。
王妩不由一愣,急急忙忙撸起衣袖。丝毫没有看到她身后的郭嘉目光一闪,反手放下笔,手掌在木案上微微一按,似要长身站起。可身子才一动,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复坐了下去。按在案上的手掌收拢,紧握成拳。
王妩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只和那藏在绢料里一模一样的玉镯。
倏然之间,头顶好似被一把无形的大锤狠狠敲了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自己手上带的是一对玉镯,一动就叮当响。磐水之战前一同给了范成作为向公孙瓒报讯的信物,然后,这次又由范成带了一个回来要赵云出兵救援巨鹿。
那还有一个呢?
难道是……
“刘备与你父亲师出同门,被任为青州平原相,田楷是跟了他十多年的老将,任为青州太守。”郭嘉的声音如平静无波的湖面,王妩的心却随着他的话一寸一寸往下沉。
“但这两个人都守不住的地方,如今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小将从两路大军手里抢了食,你说他该怎么办?”
王妩的脸色倏地惨白一片,她宁愿相信范成是郭嘉的人,故意将他们引到那片山林里去!至少那样,待赵云匆匆赶到公孙瓒那里去时,顶多只是一场和曹军的恶战。
而现在,她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在公孙瓒那里等着赵云去自投罗网。
一杯毒酒,还是又一阵箭雨?
难怪郭嘉在山林中会那么干脆地抬手放人,他根本就是算准了还有公孙瓒在等着赵云!
王妩的脑海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手紧紧地捏在一起,不自觉间,指甲扣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是她刻意塑造赵云战神的形象,是她一心要将青州变作世外桃源,是她借着赵云的武力肆意张扬,将人口越来越多,即使大灾之年也丝毫不见乱象的青州推到了公孙瓒的刀口上!
若非是她,赵云即使能打下青州,前有曹操后有刘备,他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更别提守城之余还要分出精力来应付愈渐减少的府库仓粮,世家民心……赵云若是焦头烂额,公孙瓒反而却会放心。
王妩不是没想到过赵云这样孤悬于外,拥兵募粮会引起公孙瓒的猜忌。但她一直觉得公孙瓒麾下可用之将不多,现在又是用人之际,赵云年轻资浅,即使他有猜忌,等到真的爆发出来的那一天,青州早就稳稳掌控在他们手中了。
那时候要兵有兵,要粮有粮,民心所向,又有足够的威望,公孙瓒就算想动赵云,也未必能动得了。
可她却没有想到,公孙瓒本就不是有远见,有远虑的人!性子刚强,冲动少谋,又没有陈匡在一侧劝谏……
飞鸟未尽,良弓先折!
她早该想到!历史上不乏像公孙瓒这样的人,更不乏因此死得冤枉的良弓走狗……她怎就不早想到!
人在面对重大的灾难变故时,会下意识地自责,将所有不幸的缘由算到自己的身上,好似负疚之情越深,所有悲痛难过就找到了出口。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面对不幸时,宁可不吃不喝虐待自己,也不愿痛痛快快,放声地大哭一场。
王妩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她甚至连慌乱都忘了。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心念都在一个人身上。战袍凛凛,白衣染血。
“如此说来,冀州的急报是假的?”王妩听到自己的声音好似来自九天云外。
“假?”郭嘉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犹在耳边,“所谓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是用兵之道。你以为是假的,公孙瓒也以为是假的,可他就没想过,若都是假的,我花尽心思为他除一个心头大患,难道只图他这些财物么?”
一时之间,王妩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这堆得跟杂物似的金玉玩物,居然都是来自于公孙瓒!还都是因为郭嘉设计替他除了赵云!
然而,公孙瓒没算到曹兵会将计就计真的坐实了那个消息,将他围在巨鹿。换句话来说,他根本没那精力对付赵云。
王妩突然冷静下来:“所以,曹操此次出兵冀州,其实根本不是冲着袁绍去的。公孙……父亲大败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