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清苑是被人遗忘的一角。
廊檐下的红灯笼褪了色,被风撕出一道口子,一点烛火早已熄灭。正月十五,亦无人记得来这里点一盏灯。
细碎的木炭渣燃起微弱热意。油灯将近。
沈江蓠怀里抱着不足周岁的幼儿,手指轻轻敲打,一面唱着曲子,一面双泪长流。幼儿的体温从她指缝间一寸一寸流失。
她的心也似死了。
苑里仅有的四个下人全都跑了出去,扒着栏杆,一脸艳羡看不远处晖园里燃放的烟花。
璀璨繁盛的美景在夜空炸响。爆竹之声毕毕剥剥,还有不知多少人的欢声笑语。下人捏尖了嗓子说着吉利话,只等围宴的主人道一声:“赏。”
三岁的小公子戴着二龙抢珠抹额,由老嬷嬷牵着与两三个小幺儿一同玩耍。刚下过雪,地滑,小公子脚下一扭,老嬷嬷年纪虽大,却手疾,一把推倒了小幺儿,小公子栽在人身上。软绵绵的,很舒服。他拍手站起来,咯咯笑着,又重重压下去。
“小公子真有劲儿,摔得漂亮。”老嬷嬷满脸堆笑。
“什么?允儿摔倒了?”坐在狼皮褥子上的徐夫人紧张一望:“赶紧搀我去看看。”身旁众人如临大敌,纷纷前凑,争相讨好。
二奶奶连忙起身,走至婆母身旁,搀扶着,说道:“路滑,太太小心。”徐楚良笑着阻拦:“男孩子摔一跤没什么大不了,叫人牵他过来吃汤圆。”
一起一起的人,添换炉火,敬献茶汤,撤去残羹,呈上汤圆。
粉白的圆子躺在青花瓷碗之中,滴溜溜转悠。普天之下,上至王公巨族,下至平民百姓,莫不合家团圆,共享天伦,其乐融融。
寒风穿堂而过,沈江蓠紧紧搂住怀中幼儿,眼中射出疯魔光芒:“来人呐,来人呐,大小姐病了,快请大夫!”
尖利凄怆的声音如金石划过地面。
女儿受风寒发热三日整,她不眠不休紧搂怀中,无奈衣衫单薄,被褥破败,竟是连一点挡风之物也无。
贵为镇国公府嫡长女的她,哭嚎着向苑中仆人下跪:“求求你,请个大夫来……”
可是下人们惊恐散开,无人敢答应。
自大小姐出生后,小公子一病数日。徐夫人烧香拜佛,请神问卦,都说新生的大小姐乃不祥之人,刑克至亲。
二奶奶吓得瑟瑟发抖,伏在徐楚良怀中,眼泪簌簌滑落:“怎么办?为什么不克我,偏偏要克我的儿子?”
徐楚良勃然大怒,令人将沈江蓠母女赶去偏院,隔离众人,严加看守,不得外出。
小公子的病竟渐渐好了。
二奶奶主持中馈,银子钱粮从她手中经过。初清苑逐渐衣食短少,破衣不抵寒,稀粥不挡饿。
沈江蓠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会贫寒交加,她竟然连自己亲身骨肉亦无法看护。
她是谁?她是京师无人不知的沈家大小姐。她的祖上追随太祖马上建功;她的父亲官至一品,朝中权贵;她的生母是先帝胞妹,开阳公主。身世何等显赫,满京师的贵女都要以她为尊。
她嫁的是谁?探花郎徐楚良。在京师的贵族世家里,徐家虽然不是顶尖的,但是徐楚良是名动天下的才子,又丰神俊逸,是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之人?
他们成亲时,十里红妆,冠盖满京华。
可是,文人多情,她断送了自己一生才明白男人的多情对女人来说是多无情!
成亲两年,她无所出,徐楚良娶二房,杜若蘅。
她吓了一跳,杜若蘅是她的故人。国子监祭酒杜大人继室所出,曾经在宴会上碰过几次。两人之间地位颇有差距,是以仅为点头之交。
然而杜若衡与沈江蓠的庶妹甚是交好,贵女圈中对她也颇多传说,颜色异美,才华过人。沈江蓠从来不是个美人,因为她从未瘦过,小时候圆滚滚的招人喜爱,长大了不能弱柳扶风自然难以成为让人心生怜爱的美人。
杜若衡虽然出自寒门薄宦,但到底是官宦之家,又有才名、美名,竟然甘愿做二房,实在大出沈江蓠意料之外。
他跟她,恩爱无比,羡煞旁人。日子如刀刻在骨上,沈江蓠才恍然大悟。他娶自己,不过是娶一个身世背景。
曾经难以入她眼的小家碧玉如今不仅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而且生杀予夺。
杜若蘅对着徐夫人双泪长流,委屈却不敢声张,支支吾吾:“想来,奶奶她不是有心的……”话未说完,哽咽难言。
人人都说她是毒妇,心狠手辣,竟然害死了二奶奶腹中骨肉。
怀中逐渐冷却的女儿是压垮沈江蓠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突然仰天而笑,抱着女儿朝苑外跑去。几个下人吓得连连追赶拉扯。
沈江蓠似了疯般,对拉扯之人拳打脚踢,甚至张口就咬,一时之间,无人敢近身。
她一路飞奔至晖园。这里大开宴席,珠围翠绕。徐楚良与杜若蘅一起,向徐夫人敬酒祝好。
徐夫人笑着:“坐下罢,坐下罢,看你们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江蓠冲上前去:“徐楚良,这是你的女儿啊!你亲生的女儿!你居然如此狠心!”
徐楚良循声望去,厌恶地皱起眉头,喝令仆从:“还不拦下这个疯妇!”
几个仆妇一拥而上。沈江蓠目眦欲裂,狠狠朝围过来的人撞上去,竟是数人拉扯不住。她离宴席主桌越来越近。
徐楚良恼怒,两步上前,将沈江蓠一把推开:“滚。”
沈江蓠脚步踉跄,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