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这就是凤头山,前边左拐有个酒肆,咱去歇歇吧?”
“行!”领头的衙役抹了一把汗,半睁着眼睛望着眼明晃晃的日头,咸涩的汗溢进眼里,愈发烦躁。
赶车的衙役得了准信,一扬鞭,马车便辘辘拐向左边。
“初一,都是我不好……”宋玉很愧疚。她相信,如果不是她这个拖油瓶,初一一定能跑掉。“下车的时候我撞开衙役,你记得趁乱跑路啊。”
“等会我假装中毒,你趁乱跑。”初一转头看马车外,他们坐的马车,等于一匹马俩轮子一木板和数根木条,只比囚车好一些,外面风景一览无遗。“你往山上跑,尽量去树多的地方……也不要太深入,当心野兽……”
“为……为什么?”宋玉别过脸,故意不去看初一。
为什么救她?从阴狠乞丐血淋淋的手中,从病魔狰狞的双爪下,从囊中羞涩饥寒交迫之间,一次一次又一次。
若是富家公子随手布施,宋玉也能坦然面对。可他不是。他是把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分给了她,为了让她能在人世间苟延残喘,他拿命在赌。可她和他,本是陌路,萍水相逢也只因他伸出的援手。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初一喃喃的,仿佛也在问自己。他怔怔望着宋玉的侧脸,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见她脸上那道不算狰狞却无法忽略的疤。
为什么?
他垂下眼眸,宋玉略带哭腔的声音不断在心底回荡,似乎要将那个深埋却显而易见的答案挖出来。
为什么呢?脑海里突然闪过飞扬的五彩衣裙和同样飞扬的明媚笑容,忽然就想起火烧一般的天血染一般的夜,想起一个又一个倒在泥土被狠狠踩踏的面容,想起撕裂了拼贴了又撕裂粉粹的旗,想起未央时分燃烧的七色的火,想起鲜艳夺目却又化作灰烬随风飘散的前尘,想起永不可回永不可忆永不可触摸的过往。
“初一,你走吧,是我欠你的,欠了就该还。”宋玉擦去眼角的泪,微微笑着。她一直都欠初一,要不是初一,她早就死了,不被鼓眼乞丐杀也会被饿死病死,哪能这般活蹦乱跳?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背负仇恨的人,夭折在这里,你甘心吗?”是的,我们不一样。宋玉咬了咬牙,眼圈微微泛红。前世的恩怨情仇,毕竟是前世的,这一世,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她死在这里,师父不会收她为徒,自然就能逍遥洒脱一辈子。她死了,余弘毅走不出迷踪谷,就算他大难不死,没有她的阴阳异术,他也不可能成就那般伟业,自然也就没有后来威名远扬的弘毅大将军,便也没有再往后的种种。
“还是你要我欠你一辈子一直欠到死?”
初一愣了愣,抬眼看见宋玉愤愤的脸,却仿佛看见了曾经熟悉的笑亲切的眼。仿佛一切都回到从前,回到那个紫藤萝盛开的季节,回到彩衣华服朱颜?i丽的岁月。
“……你怎么了?”手被捆着,宋玉只能用肩膀撞发呆的初一。
“哎,下来下来!”一衙役拿着木棍敲木板,梆梆梆的响,震得宋玉头晕脑胀。
“下去了。”宋玉望着五大三粗的衙役,深深的叹了口气,撞开衙役逃跑什么的,实在太蠢了。不说自己这小身板撞不撞得动,万幸撞动了,就算初一练过“内家功夫”,也肯定跑不过衙役的长腿。
恨恨盯着衙役,宋玉这一路也明白了他们死追不放的原因。县老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她头上。想想看,连死一个孤苦无依的小乞丐都能这般大动肝火,不计辛劳十里八乡的捉拿凶手,这县老爷该是多么清正廉明一心为公啊!
见鬼的青天大老爷!
初一木木醒过来,看见宋玉咬牙切齿的模样,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为什么救她?
因为另一个如她一般灵动妍丽的女孩,因为一段尘封心底今生今世都不得碰触提及的过往。
救她,也是救自己。
为了不被仇恨蒙了双眼冷了心肠,为了不被过往荒芜了前路的葳蕤风光,为了做一个正常的……人。
“店家,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衙役们不及入内便大喊大叫。
“来了来了,孩他爹,快给官爷们整桌好菜!”老板娘穿着绯红围裙,舞着月白手帕,一步三摇迎上来。
“老板娘,你这是思春了?瞧这身打扮!”领头衙役见了老板娘的衣着,首先调戏起来。
“嘿,瞧您说的!奴家生就这模样,也就胡乱打扮打扮了!”老板娘不满“思春”二字,娇嗔道。
人还未至,宋玉便闻见一股浓烈的粗劣脂粉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哎哎哎,你别,我还准备大吃一顿呢!”领头衙役见她靠近,连忙捂着鼻子跳开,嘴里却还不干不净说着。
宋玉看见老板娘的瞬间就僵住了,这世界……怎么能这样?回头看初一,不意外地看见他瞪圆的眼珠子。
老板娘当下也看见了宋玉初一,微微怔了怔。随后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溜,很快又溜回领头衙役身上,手腕一转帕子往人家胸膛上一甩,粗嗓子捏着娇滴滴撒娇:“您怎么能这样!太伤人家心了……”
酒和牛肉等熟食很快上桌,老板娘与衙役们说笑一阵,目光又往宋玉两人身上溜,漫不经心问:“给两小娃也吃点吧?饿坏了不好。唉,官爷啊,不是奴家说您,这么大的娃,能干什么?您这样真真是……”
话没说完,但那表情,那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