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奉一直让清月叫她“临姨”,清月小时候倔,每回临奉让她叫她都撇嘴支吾声“临魔头”,临奉听见了总是瞪圆了眼睛,吓唬清月说再叫就把她扔炊事营里去烧火做饭。
这个世界的女儿家顶天立地,临奉更是流血不流泪的巾帼战将,清月见过她肋骨上插了一支毒箭,嘴唇青紫着哆嗦,还一直笑呵呵的说没事;后背寸长的伤口,临奉只拿涂了白药纱布往身上一裹,又头也不回地跨上战马,沙场点兵。
清月只见过她流血,从没见过她流泪。
这个似乎从未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的人,一定在娘葬入皇陵时的夜里品尝到了眼泪的咸苦,现在临奉正站在清月面前,眼眶湿润,人赞她什么‘用兵如神’、什么‘战场诸葛’,可她在清月心里,永远是看着自己成长、用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教给清月战场知识的临魔头。
“哎!”临奉重重地答了一声,“山险路长,官途多舛,阿醉要多保重。”她拍了拍清月的肩,转身离开,她欢喜于清月的回来,担忧于清月的未来。谁都不知道清月是正在走向荣耀还是灭亡,她无力干涉,只能给清月一个铁血军人的坚毅背影。
阿醉,娘给清月起的小名,从她十三岁出征以后就没再被临奉叫过,现在临奉喊出来,表示她的战争之旅,正在开启。
嘴边挑起一个弧度,清月对着临奉的背影弯下挺直的脊背。
我对您发誓,任道路多阻,我会带着娘的荣耀,走过笑脸藏凶的勤政殿,在百官匍匐下踩着敌人的头颅,执枪跨马,长风破浪!楚清月可以死在战场,但绝不气绝在朝堂!
直起身子,跨出宫门,阳光直直照下来有些刺眼。一个早朝上到中午饭都快过去了,做官的有时也不容易啊。
水墨在宫门旁站如青松,清月吊儿郎当地拿着黄灿灿的圣旨经过她身边,看也不看她,一边用布将圣旨包起来,一边往王府走去,水墨自觉跟在清月身后,安安静静的像个甩不掉的幽灵。
皇城的布局百年不变,中央大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偶尔三两个小孩跑来跑去,追着好吃的好玩的,开心大笑。
清月甩着装圣旨的布包,悠闲自在地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偶尔停下来买些小东西。
一个小孩的哭声传来,她看过去,原来那孩子不小心被撞掉了手里的糖葫芦,蹲在路边哭。
刚想上前,清月注意到有几个孩子跑了过去,有个年龄大的站在他跟前,嫩嫩的声音透着天真:“你别哭了,再哭,血魔就要把你抓走了,哎呀!你别哭了!我爹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被血魔抓走了吸血的!她会穿着白色的盔甲趁夜潜进来,拿长枪割断你的喉咙的!”
蹲着哭的小孩被吓的不敢再哭,那几个孩子拉起他,手拉着手跑开了。
清月穿过来往的人群盯着地上脏了的糖葫芦,人影在她眼前晃动,她问身后拿着各种纸包的水墨:“血魔,是说我么?”
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剩三个山楂的糖葫芦串,口气不像是询问,而是陈述。
水墨别开眼,半响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果然。
三年前,娘死在与东别交战的战场上。
同样是三年前,清月因为娘的死,杀红了眼。
鲜血汇成一道细细的血流,从如山尸体中淌出来。
她还记得那天天气不好,大朵的阴云笼罩在头顶。
她抱着娘残破的身体,娘的身子不断往外涌着暗红色的血,大滴大滴的泪从清月眼框中滑出,砸下,她紧紧按住娘的伤口,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娘!娘!娘!娘你听见没、娘你不要死啊,我错了,阿醉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娶师傅了,娘我错了,师傅、师傅!师傅在哪里!你快来救救我娘啊!娘你等一等,师傅就要来了!”
清月不断拍打着娘的脸,娘的脸上还是热的,她没有死,死的人怎么可能是温的呢?不可能,不可能,娘不会死的,她还说要百年之后让自己给她养老!
“娘、娘你看看我,娘我错了,娘!你是战神!战神怎么能闭上眼睛!娘,你别睡,娘,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闭上眼睛……”
人是那么可怜,多掏心挖肺的乞求都没有用。
娘还是闭上了眼睛。
如此狠心丢下她一个人。
“啊——!”清月抱着娘的尸体,泪痕花了血污的脸,“啊——!”她大哭着,像入魔一样死死箍着娘的尸体不放手,“啊——!东别——!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小心放好娘的身体,给她盖上被子,清月抓起被娘收走的银枪,不顾临奉的阻拦,骑着逐云跑到最前线厮杀!
银色的冷芒闪现在黑压压的人海里,手起手落,人命就这样收割在她的手里。
这些人,该死!
是你们,杀了我娘!
你们挥刀的手,该剁!
不然娘身上不会有刀伤。
你们骑马的腿,该折!
不然娘不会被骑兵困住。
敌人无情的朝清月砍来,躲得过,回头一枪扎进对方的心脏,躲不过,挨上一刀,待清月甩掉枪上的尸体,再来取那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