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人当年把风调雨顺归功于神仙的恩泽,收割完麦子以后求神拜佛成为风气,家家都蒸雪白的花贡(花馍),用木盘子端上去庙里烧香叩头。
老百姓并不知道那些神仙们专管一行,跟现在的职能部门一样。老百姓是哪里方便就去那座寺庙磕头,比如凤栖城一般就去爷爷庙(如来)和城隍庙,求儿求女就去娘娘庙(仙姑庵)。瓦沟镇有一座财神庙,卧龙寺开光以后大家又去卧龙寺上贡。狮泉镇有一座棒槌庙,棒槌庙里的香火照样旺盛。
信仰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每一种社会制度都有不同的信仰。但是神仙被全世界认同,宗教信仰似乎已经成为人类的永恒。咱们中国的神仙最多,神仙界也有大神小神之分,最小的神仙灶君,不过灶君却是最舒服的神仙,谁家吃好东西首先给灶君盛上一碗,灶君不怕风吹雨淋,灶君被大家尊为《一家之主》。
好了,言归正传。却说杨勇转瞬间已经来仙姑庵四年,当初被何仙姑从郭麻子身边带走时才八岁,如今已经长成十二岁的半大小子。小孩子剃着光头,穿着道袍,负责打扫仙姑庵内外的卫生。反正一天活路也不重,混得吃饱肚子就行。
爹爹杨九娃和娘香玉死时的惨烈场面杨勇不会忘记。郭麻子一直认为是疙瘩害死了杨九娃,决心把杨勇培养成赵氏孤儿那样文武双全的人才,长大后替父报仇。
那是一场谁也无法说清的惨案,疙瘩蒙受了男子汉的耻辱和郭麻子李明秋无端的猜忌,甚至亲手当着众家弟兄的面处死了香玉,才暂时缓解了一触即发的血拼。那一年杨勇只有七岁。
何仙姑也认为楞木和杨九娃之死疙瘩逃不脱嫌疑,人类本身就是一个互相残杀的群体。可是何仙姑不主张杨勇为杨九娃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休!何仙姑强行把杨勇从郭麻子身边带走,教育孩子学会宽容、大度,男人的事业无限广大,没有必要为一时一事耿耿于怀。那一段时期疙瘩的精神接近崩溃,曾经为了一句闲话无端地杀死了卖羊肉泡一家五口。也许是何仙姑的宽宏影响了疙瘩,也许疙瘩以后一步步走向成功,疙瘩好像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洗礼,蜕变得人情味十足乐于助人。
人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同样的一件事各种人都有各种不同的解读。思想认识不一致属于正常,不能强迫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
疙瘩不习惯坐汽车,胡老二送给疙瘩的汽车一直在李明秋家门口停着,李明秋每次出外回到凤栖,首先去军队的油库把油加满,加油不用掏钱,这不吃草的马儿确实方便。李明秋想出些钱把这辆汽车买下,无奈疙瘩不卖,疙瘩主要不好意思收李明秋的钱。疙瘩感觉中胡老二有仁有义,送给他的汽车再送给别人有点对不起故人。
却说那一天疙瘩骑马路过仙姑庵,猛然间想起好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何仙姑。虽然那个女人是人是鬼是仙无法说清,疙瘩从心眼里还是佩服何仙姑的处事和为人。疙瘩记得有几次从仙姑庵的柏树林子路过无端地迷路,看样子人生最容易误入歧途,疙瘩作恶时何仙姑总是用不同的方式提醒,何仙姑是凤栖高原上一条正义的影子,也许凤栖人杜撰的成分居多,但是笔者宁愿相信何仙姑真有其人。
疙瘩把马拴在仙姑庵大殿前的拴马桩上,怀揣一颗虔诚的心进入大殿。突然疙瘩看见,菩萨对他绽开一张笑脸……那也许是一种心理作用,菩萨永远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态。可是疙瘩却心有灵犀,双膝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叩头,然后接过杨勇递给疙瘩的三炷香,点然后插进香炉,摸出几枚银元压在香案上。
疙瘩站起身,面朝豆瓜娘道个万福:“菩萨吉祥,疙瘩想见何仙姑,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干啥?”
正好仙姑庵没有香客,豆瓜娘指了指菩萨坐像的身后,要杨勇带疙瘩去见何仙姑。
杨勇带疙瘩来到菩萨身后,不知道怎么动了一下机关,菩萨坐像下边显出一个深洞。
疙瘩早都听说仙姑庵暗藏机关,杨九娃曾经在仙姑庵地下的洞穴里畜精养锐,那时节疙瘩还在黄河岸边背客渡河,转瞬间二十年过去,物是人非,疙瘩站在洞口有些犹豫。
杨勇稚嫩的童音唤醒了疙瘩的记忆:“舅舅,何妈妈说,让我见了你叫舅舅。”
疙瘩不可能无动于衷,细思之,舅舅这个头衔对疙瘩还是比较适中,麦穗(香玉)是疙瘩爹用生命换回来的女人,应该、也只能是疙瘩的妹妹。疙瘩一生中有负于麦穗,那是男人永远无法洗掉的耻辱和伤痛。杨勇已经十二岁了,杨勇开始把疙瘩叫“舅舅”。
杨勇还说:“何妈妈已经睡了一年,何妈妈说,她想见你一面。”
疙瘩不再犹豫,疙瘩顺着台阶走下地道,杨勇紧随其后。看那地道里亮起一盏盏壁灯,顺着壁灯照亮的路途前行,脚下凉飕飕,无数条蟒蛇在蠕动。
杨勇说:“舅舅你就大胆地走吧,这些蟒蛇不会咬人。”
疙瘩没有害怕的必要,疙瘩已经九死一生。疙瘩看蟒蛇的眼睛犹如夜萤,闪烁着点点火星。眼睛的余光从脚下延伸,疙瘩看见了,地道的尽头,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材盖子半掩半开,一缕青烟从棺材内徐徐升腾,人烟人烟,有人的地方就有烟。疙瘩知道,何仙姑就躺在棺材里边。人的行为受思想支配,何仙姑还活着,睡进棺材里边作甚?
算了,有些事不宜深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