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购买方提供的地址就在朝阳区北五环,离顾涵光的家并不远,沈约默算了走到公车站或者地铁站耗费的时间,干脆在小区门口叫了辆车。
出租车一路行驶到大屯路,沿着直道上去,没多久就看到金鼎轩涂金抹彩的牌楼,就当个地标停下来。
沈约下车按出短信,照指示继续往北走,五分钟以后发现下一个路标:湘菜馆。
那家小馆子开在居民区内,门口拉着俗烂的彩灯,沈约埋头钻进去,差点被垂下来的灯泡撞到头。
进门右手边又是条窄径,渐行渐深,刀风和寒气仿佛也被阻隔在曲折蜿蜒的甬道之外,周边越来越温暖,沈约不禁扯松围脖,又撕开羽绒服拉链。
最后进入一个小院子,老胡同里居民家的样式,院中央搭着天知道丝瓜秧或是葡萄藤的架子,这时节当然毛都没有,光秃秃地在野地里吃风。架子后面是半扇玻璃窗,擦得纤尘不染,能透进去看见里面。
沈约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人,张眼往房里看,也不像是有人在,心头的疑惑不减反增,伸手进衣袋里捏住了电话。
她心思重,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陌生人,对方主动找上门要买她的剧本,却把她约到这种像鬼屋一样的地方,真要出什么事,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她想拨个电话给李本立,按了两个键便停下来,想起李本立对做成这单生意的热切渴望,肯定不会把她的小心思当回事。
小刘跟随顾涵光飞去长沙,小明、小红结伴回老家过节,夏华东刚发朋友圈炫耀他的海南假期……沈约赫然发觉,就算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拥有很多新朋友,却依然找不到一个在危急时刻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
最后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顾涵光:十分钟以后打电话给我,如果我没接,立刻报警。
想到顾涵光可能在录节目,她横下心,闭着眼睛在通讯录里随便挑个人又发了一遍。
发完以后心定了一点,调出购买方那条短信,按发件人拨回去,同时扬声道:“有没有人啊?”
屋内响起“叮叮咚咚”的流水声,隔堵墙,听着有点闷。
门开了,有个沈约绝想不到的人走出来。
一年两个月零十四天,这个人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
屈宸英立在门前的台阶上,脸色憔悴,眼睛半开半阖,疲惫得像下一秒就能站着睡过去。
“你来了,”他虚弱地招呼,“外面冷,还不快进来。”
…………
……
屋里暖气充足,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寒酸,桌子上虽然放着搪瓷大茶杯和塑料热水瓶,桌子本身的木料却是昂贵的红杉木,沈约瞧出墙皮和地板也有明显的做旧痕迹。像南锣鼓巷那些游客如织的工艺品店,据说有些人就喜欢这种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味。
桌上菜色齐全,都是她爱吃的,盛米饭的木桶默默地冒着热气。
“饿了吧?”屈宸英倦意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先吃点。”
他说完自己却不动,眼睛闭了闭,眼窝底下的青黑简直像涂上去的油墨。
沈约也没动筷子,她冷眼观察他,问道:“你多久没睡了?”
“……三天两夜,就睡四个小时,”屈宸英闭着眼睛道,“年底是最忙的时候,我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用。偏这么忙的时候,你还给我添乱。”
“我怎么着就给您添乱了?”沈约被他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句话也勾起火气,“我是满大街嚷嚷,还是找风行来拍你了?”
“我倒宁愿你满街嚷去,”屈宸英睁眼冷笑,“可惜你做不出,你就不是那号人!”
他坐直了,拾起筷子在手指间把玩,“你比我更要脸,你像咱爸,一辈子脱不了小知识分子的头巾气,吃亏是福,得理还饶人三分。像你们这样的,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小地方、守个小窝,教孩子们学点人之初性本善,做什么非往我这圈子里扎。”
他抬头瞪她,浓眉大眼的英俊面孔,硕大眼珠子寒星一般慑人,“你现在到底在干嘛?”
“谢榛没告诉你?”
“她说你在她那破剧组当编剧。”屈宸英嘲讽地一笑,“就那网络剧,明年能不能上都两说,上了也别指望有水花,他们那制作人我认识,老抠,你这样儿的,能收到三分之一的稿酬就偷乐吧。”
“那又怎么样?”沈约不动声色,“你以为我是为了钱?”
“你当然不是为钱,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屈宸英烦躁地抹了一把头发,将发型师特意往前梳的发片又抹歪,露出日渐后移的发迹线,“说吧,你想了什么招来报复我?”
沈约不理他。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屈宸英吐出口气,随手把桌面上的酒瓶酒杯拨拉过来,给自己倒杯酒,一口滋了,“也不是现在,八年前我就不该招你,我琢磨了八年,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所以我放你走。”
他又倒了杯酒,屈指弹到沈约面前,“你想要什么,今儿当面跟我说,青春损失费还是精神伤害赔偿?你一次给我个痛快,别让我再成天瞎琢磨。”
那是杯白酒,酒液澄澈如水,清可见底,沈约低头看一眼,忽然就想起了一点不像水的茅台。
她定了定神,抬眸注视屈宸英,这个人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熟悉是因为他的表情、声音、动作,会因为她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她甚至不用思考,本能地就能提前预测出来。
陌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