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投降了资本主义阵营?特里米奇,你怎么不告诉我?”李福清从地上翻身而起。
“别紧张。老弟,在中国这两年,我算是明白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主义,什么资本主义什么什么主义的。那都是扯蛋,天天谈论主义不去发展,国家会有希望吗?主义能够当饭吃吗?”
李福清却是不太理解,“难道中国没有主义?”
“有呀,什么主义都有,三民主义、马主义、无政府主义什么什么的,都叫嚷得厉害,但是没有多少人信,而且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中国是有很多主义,又好像没有什么主义。”
“怎么会这样呢,米特里奇,怎么能够没有主义呢…”
“你不要跟我争论啦,如果不相信,你自己回去体会一下!”特里米奇不说话了,笑着躺了半天,眼也没有闭上。他很久未能入睡,确实有很多虱子密密麻麻地爬到他身上,爬到衬衣里面,咬得象火燎似地痒痒难忍;躺在旁边的李福清一面叹气,一面搔痒,旁边不知道是谁的鼾声打得像雷一样响,把他的睡意全吓跑了。
“我真想回去看一下,国家变成了什么样,听你所说,似乎很热闹的样子…鬼东西!该死的东西!……”李福清跳起来,用昏昏欲睡的中音吆喝起来,在身上啪啪地打了几下,似是在打身上的虱子。
特里米奇被虱子咬得在铺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他把身子侧到另一面去,恨恨地想,大概怎么也睡不着了,便又坐了起来,索性跟同样睡不着的李福清聊了起来,谈起了他在中国的见闻。
在特里米奇的口中,中国是一个强大的、繁花昌盛的国家,政府清廉高效,人们能够畅所欲言,安居乐业…
特里米奇还说了许多在中国的遇到的好笑的事,这听到李福清耳中异常清晰,好像这些事就发生在他身边一样。
但是在迷朦之中,李福清的脑海里又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想起了以前经历的战争场面——苏俄国内战争当中的许多往事的断片:被打死的白卫军士兵的嘴脸和难看的姿势,各种难听的话语叫出来的呻吟声,以前曾经看见过的,但是现在失去光彩、由于时间久远而变得黯谈的景物的片段,不知道为什么保存在心里,一直没有说出过的思想,内心还能微微感觉到的大炮轰鸣的回音,熟悉的机枪哒哒声和弹带的沙沙声,雄壮的旋律…遍地尸体,塌陷下去的埋葬战死的兄弟的坟坑……
接着,李福清又想起来了他老家的妻子,那张美丽得令人心疼的小嘴的、红扑扑的脸蛋,分别时忧伤的眼神…
李福清还想起了一个他爱过的一个十八岁的俄罗斯姑娘,她长得非常漂亮,是一个在战争中牺牲了的战友的妹妹。有一天,黄昏时分,他骑马来到那个战友的老家,想把战友战死的消息告诉他的家人,骑马穿过林荫道上的时候。一个身体瘦弱的少女——像他抛在家里的妻子——站立在道边的树底下,焦急地望着路口的方向,她憔悴的脸上,两只疲倦的眼睛,见到他之后,用失望又痛苦的表情问:“是不是我哥叫你来的?”
“很抱歉,你哥,他为革命牺牲了!”他残忍地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她就痛苦地弯下身子,把脑袋埋在手里,完全象个孩子似地、可怜地痛哭起来。这让他感到无比心碎,他当时就想:家里的妻子也许就这个模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