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无所有,就像一个侏儒面对着巨人,他们甚至不存在平等说话的权利。她做的一切,虽说是为了自立,可探究本源,又何尝没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望。期望自己可以有所成就,有所依仗,让她可以有更多的勇气,踮高脚尖迎接他的目光?
但他并不理解。
他瞪着她,震怒又失望,那质问的目光,就像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她的心上。
阡陌擦擦眼泪,觉得身上发凉,蜷起身体。
他一直没有来看她,她也并不奢望他会来看她。此事之后,他对她的喜爱,也许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阡陌不知道自己会关多久,这样的软禁,对于一个大发雷霆的国君来说,已经体现了宽仁。最后,他会如何处置自己?他提到了伍举,他又会如何处置伍举?
这个问题,阡陌想了许多遍,每次都不会有答案,只能感觉到心在下沉,一点一点,堕入黑暗……
油灯在案上忽明忽灭。
一点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屋外走动。
阡陌没有睁眼,心想,也许是寺人。
可是过了会,榻旁的窗户上传来了些声音,好像老鼠在啃咬。阡陌疑惑地睁开眼睛,才回头,突然见到一人蹿了进来。
她一惊,正要尖叫,那人扑过来,用力捂住她的嘴。
阡陌慌忙挣扎,又踢又打,可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又惊又喜,“……陌?!”
那声音十分熟悉,阡陌看着那人睁大眼睛。
只见蓬乱的头发和胡子之间,他的双眸明亮生光,有些激动,“陌,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芒!”
阡陌愣住,定定地望着他,片刻,目光落在他额边的黥痕上。
*****
虫鸣仍在窗外嘈杂,阡陌的心情却已经大不一样。
她看着芒站在门边,从门缝里盯着外面,神色警惕。他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仆隶一般,腰间插着一把镶着铜刃的斧头,像是仆隶们平日干活的工具。
“你怎会来此?出了何事?”阡陌直觉发生了不寻常的事,给他倒了一杯水。
芒接过,似乎渴极了,咕咕灌下去,抹了抹嘴。他没有回答,却问,“你这里会有人来么?”
阡陌摇摇头:“守卫都在外面,无事不会入内,这般时辰更是无人打扰。”
芒点点头,似乎松口气,却接着目光一寒。
“守卫?”他瞅瞅四周,神色疑惑,“陌,你又怎会在这宫室之中?我记得你那时……”
阡陌苦笑:“说来话长。”
芒目光动了动,却是一亮,拉起她的手,低低道,“陌,你随我走!”
阡陌讶然。
“你随我走!我的人就在宫外接应,我族人在吴越,那里什么都有,不必在此处受人欺凌!”他说。
阡陌睁大眼睛望着他,正待回答,突然,外面有嘈杂声传来,二人皆是一惊。
“芒!”她回过神来,心忽而吊起,“你到底为何而来?我在杨越,在郢的街上,都见过你的人,他们一直跟着……”
“还能为何。”芒道,“陌,楚人灭了群舒,我等要杀了楚王,报仇复国!”
阡陌心中巨震,睁大眼睛望着他,“你去杀楚王?他……”
芒神色懊悔,“怨我等动手太急,未能得手,还失了同伴。”
阡陌的心扑扑跳着,这时,那些嘈杂声忽而逼近,好像是进了宵宫。
芒面色一凛,即刻道,“陌,你从屋后离开,一路往北,那里有条水渠,铜篦已经启开!”说罢,他面带杀气,从腰中抽出铜斧。
“不!你走!”阡陌忙抓住他的手,急急道,“你不可杀楚王!”
芒神色一变,震惊地看着她。
阡陌却不容再辩,用力将他推向后面,瞪着他,低吼,“走!”说罢,她走向门口。
芒神色不定,在她开门的那一瞬,终是放弃,忙开了后室的窗,匿入黑暗之中。
*****
还未等那些脚步声到门前,阡陌已经自己把门打开。
火光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只见院子里足足进来了上百人,走在最前的,却是楚王。
阡陌愣住。
看到她,楚王紧绷的脸似乎瞬间放松,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上下打量,“你无事么?可有贼人来?!”
心似乎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阡陌望着那张许多日也不见的脸,以及这个自己前不久还在心里反复揣测的人。
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自己,脸上毫无遮掩,清晰明了,全是急切的担忧。
阡陌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曾。”
楚王似乎放下心来,即刻转头喝道,“贼人必是要伺机出逃!封堵各处出口,不可遗漏!”
左右应下,阡陌看着他命令这个命令那个,传令的人匆匆奔去,心仍在跳个不停。
芒刺杀楚王……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知该如何评判,却仍不希望芒被捉住,但愿他身手够快,可以逃出去……
楚王交代着,却没有松开手,说完之后,他四下里看了看,仍不放心。
“走。”他说着,就拉着阡陌朝外面走去。
阡陌脚步迟滞:“去何处?”
楚王却不答话,一路将她带到宫外。
这是她几日来第一次走出来,守卫和从人看到她,亦露出错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