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一过,一晃眼便到了年关。
这十几日,曲莲一直小心谨慎,倒也平安的过了这一年最后的一个月。这段时间,三少爷裴劭靖也没病没灾,夫人徐氏对曲莲倒开始满意起来。
她不多话,眼神也不乱飘。即便是在宴息处伺候裴劭靖用餐,也从不像其他的小丫鬟那样走神。
派往衢县的家仆已经走了二十几日,算着这几日也应该返回,曲莲这些日子唯一惦记的就是那个弟弟。当年萧家被满门抄斩,她的乳母陈刘氏舍了自己同样十岁的女儿,将她偷偷的带出了府。陈刘氏丈夫早亡,在把她交给丈夫的大弟陈康家里后,便返回萧家,官兵来拿人的时候,她便投了井。
陈康夫妇当年生计艰难,多亏张嫂在萧家做乳母补贴,再加上萧太傅曾经是长兄的救命恩人。农家之人,虽然目不识丁,却也晓得萧太傅乃忠良之臣,更懂得滴水之恩当报涌泉的朴素道理。两口子待曲莲更甚于待襁褓中的儿子。这些年来,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紧着曲莲。
曲莲到陈康家中时,弟弟还未取名。陈康两口子目不识丁,知道曲莲乃大家嫡女,便让曲莲给儿子取了名字。陈家的儿子,曲莲给取了名字叫陈松。她到陈家的时候,这个弟弟还不记事,就一直认为曲莲是他的亲姐姐。他从小被父母教导,姐姐体弱需要照顾。穷人家的孩子懂事的早,他怨恨父母凡事都紧着姐姐,有时候在果,都要拿回来给曲莲。曲莲也真心疼这个弟弟,她原本在家里就是yòu_nǚ,从未做过姐姐。陈氏夫妇凡是给她些什么难得的东西,她都偷偷藏着给陈松。
整整五年的时间,日子虽然穷苦,却不难熬。在这个家里,曲莲满心的伤痛也开始渐渐的深藏在心底。在陈氏夫妇和陈松面前,她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些笑容。
直到五年后,衢县开始大旱,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陈康夫妇也在这一年双双去世,曲莲无奈只能将只有五岁的陈松送到邻村,陈康的表弟便住在邻村。两家多年不往来,但是曲莲无法,打听着将弟弟送了过去。曲莲应承每年给陈康表弟一些钱用来供陈松吃用,她便找了人牙子,把自己卖了。这年头,村户里没有了长辈的年轻女子,没有多少路可以走。曲莲也想着,等攒下些余钱,便将陈松接到身边,找个可靠的人家照看。可为奴这三年来,头两年只是在一家乡绅家中做粗使,后来乡绅家败落,她便来到了霸陵侯府,却依旧只是个外厨房的灶下婢。每年给陈康表弟的钱就几乎是她能攒下的所有钱财。
从每年替她带钱的人口中得知,陈松在他的叔叔家过得不算好。
夫人徐氏坚持要把陈松接来,倒也是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这一日,徐氏带着裴劭靖和长女裴玉华前往徐府探望其母,曲莲便难得的有一日清闲。只是一推门,却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在跟赵婆子说话,看见她的房门开了,两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曲莲认出了那年轻男子就是前些日子给她诊脉的谭大夫。
今日他穿了件天青色的梭布直裰,看到她走出房门先是笑了笑,然后便蹙起了眉头。
“曲莲,谭大夫来给你复诊。”看到曲莲向这边看来,赵婆子说道。
曲莲无法,只能福了福将他迎进屋内。
赵婆子仿佛十分忙碌,目送着谭大夫走进屋子便扭身离开。曲莲也走了回来,站在八仙桌旁并无动作。
因是青年男女,需要避嫌,屋子门大敞。只是此时这个原本住满丫头仆妇的小跨院里静悄悄的,并无他人。
谭瑛从斜背的药箱中拿出脉枕放在八仙桌上曲莲的那一端,然后便静静的看着她,并无催促。
曲莲脸上木然,回看着谭瑛,“我并没有吃那药。”
闻言,谭瑛没有惊讶,他早已看出曲莲并未吃药,却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戳穿她。今日前来侯府,是因为侯夫人徐氏的管事方妈妈染上了风寒,却不是特地为了曲莲而来。给方妈妈写方子的时候,她提起了曲莲这阵子肤色并无好转,他这才提起要给曲莲复诊。
“为什么不用药?”他温和的问道。
“我身体无恙。”曲莲回答。
“身体有没有病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大夫说了算。”谭瑛说道,语气十分诚恳。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畏惧什么?你所服用之药,正是我药门中一位师叔所制。这药只有在女子葵水未制之前服用,才对身体无妨碍。我前日替你把脉,发现毒已入经脉,应该尽快治疗。”
曲莲也想到他猜到自己并非因什么观音土而致病,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了解这么多。她垂了眼帘问道,“那你为何没有告知方妈妈,反而替我隐瞒?”
“几年前,我曾在师叔的笔记中看到了这种药,后来我去向师叔讨要,师叔却说这药已经赠与了他当年的一个恩人。那恩人说,要用这药救一个忠臣遗孤。”谭瑛看着曲莲,面色温和,“我没有追问那忠臣是谁,也不想知道。只不过我想,既然有人如此处心积虑想要让你活下去,那么他必然不想让这服药侵害你的身体,这也不是我师叔的本意。”
一边说着,谭瑛一边看着曲莲。她坐在八仙桌对面的椅子上,虽是个灶下婢,却腰背挺直,微含下颌表情肃然,虽是个灶下婢,那份端庄肃穆却不是一个从小生活困苦的女子所能有的。他心下有些了然,却也不再多说。
“你自己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