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后悔什么?”响亮的男声响起,周峦人未至,声音已抢着传过来。他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站在常蕙心身边,呛谢景道:“后悔没同你一起泡在水牢里烂掉么?”
周峦才忙完祭祀,未换身上的龙袍,谢景一眼就瞧见了。谢景心中默默地说了句“沐猴而冠”。
常蕙心问周峦:“你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周峦笑道,说着,他朝常蕙心挤了挤眼,接着,目光往天牢入口的方向眺:“不放心的那位在外面,别别扭扭,不肯进来。”他说的便是谢致了,常蕙心一听,忙道:“我出去瞧瞧。”她同周峦告辞,离开天牢,去找门外的谢致。
转眼,换了周峦接替常蕙心,站在栅栏前,独自面对谢景。
谢景笑了一声,是真正笑出了声。
周峦亦勾起嘴角,道:“你既然都笑了,定是猜着朕来意为何。”
谢景表情漠然,不置可否——周峦这一句里自称了“朕”,谢景可不愿应答。
周峦上前一步,道:“谢景,朕离开前,你出言侮辱母后,是为大不敬。祭祀为重,朕当时匆匆离开,还未来得及向你问责。”之前,周峦离去时看似无意,面上挂笑,暗中却将谢景那句“你就跟那樊燕春一样,是下三滥青楼妓馆里的货色”听进心里。方才祭祀的时候,他几番想起,如骨鲠在喉。是以祭祀完毕,立刻折返天牢。
“呵——”谢景又发轻笑,斜眼看着周峦:“你将朕的话听进去了。”
周峦道:“那是自然,你的每一句话,每一条恶状,朕都会替天下人牢牢记下,让你数倍偿还!”
“不是这样吧,易小儿,你只是想问朕,为何要用到‘青楼妓馆下三滥’这七个字。”谢景笑道:“来、来、来,朕来告诉你。”栅栏内外,两个男人都自称是“朕”。
周峦后退一步,似乎并不好奇:“呵,你要栽赃诬陷母后,自然尽捡恶毒的词来说,也不管是不是凭空捏造。谢景,你一贯如此,血口喷人只为逞口舌之快,是个人,都不会将你这狗舌狗语放在心上。”
谢景道:“你上不上心,与朕无关。朕只讲朕亲身经历的,确实发生过的事情。”谢景话音顿住。
在从前,太后的所作所为,是谢景隐匿在心底最深处的耻辱秘密,他曾发誓不对任何人提起。可是自从苏妍妍将此事道破,再到逼宫落败,成为阶下囚,他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在乎羞耻……谢景的脖子被固定着,他只能将眼珠往下转,瞧着底下浑浊的水,再将眼眸挑上,天顶上污浊一片,全是黑霉。在谢景的脑海里,忽然四面想起常蕙心的话:我为剁肉刀,你为砧上肉。我为看监卫,你为阶下囚。
我为剁肉刀,你为砧上肉。我为看监卫,你为阶下囚。
这两句话一直在谢景脑海里重复响起,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竟然也能接受这两句话了。
谢景将当年太后如何对他下药,如何用铁链将他绑在床.上,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逐一回忆出来,言语流利,他甚至能回忆出许多细节,比方说:太后反着手腕,掌心向上,是用的食指挑起他的下巴。他还记得,她小指上带了个纯金的甲套,镶着碧玉和蓝宝。
谢景发现自己波澜不惊,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说:“那日回家,我自觉不能面对妻子,与她同.床共枕,几次习惯要伸手抱她,却又不敢,觉得自己会弄脏她。就在这时候,宫里内侍送来的太后的赏赐,不提封赏愿意,只道太后对我非常满意。赏赐很丰厚,蕙娘便问我,是做了什么事,让太后如此高兴?是我又除了奸臣,还是匡正返京有望?究竟是解了内忧还是安了外患?我无言以对,几近崩溃。”谢景淡淡地对周峦说:“不过后来就好了,后来你母后召我,我是召之即来。再后来,她不召我,我也常常去找她,毕竟我们也算一对偷.情鸳鸯嘛。”谢景讲完,扫了周峦一眼,发现他不似自己这般,能做到心中平静。牢中昏幽,却仍能看见周峦双颊紧绷,嘴唇泛白。
谢景对着周峦冷笑:“你不信么?”谢景道:“那我再举几例。”便举了几个小例子,比方说小皇帝跌了一跤,膝盖磕出血来。皇帝哭啼,太后赶来陪伴小皇帝的,但是中途听说谢景进宫,便匆匆就丢下小皇帝,私会情郎去了。
周峦听着,心中暗自将时间、地点、起因和结果一比对,发现均对得上,全部吻合。他心中难过,嘴上却淡散道:“空穴来风,你这么费尽心思诋毁母后,不过就是想让朕难堪罢了。”
“是啊,你的难堪可是够多了!”谢景叹气,似在同情周峦:“朕记得最清楚的一回,就是樊春燕又抛下了发烧的你,大半夜的,跑来钻朕的被窝。朕问她,怎么对自己儿子这么不上心?你极力维护,最最可亲的母后对朕说,她当初是为了后位,才会给身上有味儿的七十老头子生儿子,只有扶了你做皇帝,她才能当太后……所以她才不得不教导你,带着你,要不是为了那个位置,她真心不想看到你,一见着就记起老头子,立刻犯呕吐恶心。”谢景的嘴角越翘越高,觉得自己不痛快,别人也不高兴,两厢刺痛,这感觉真是爽,“然后,你母后使劲往朕怀里钻,她身上滑溜溜的……她求着朕,说讨厌姓‘易’的孩子,乞求给朕生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