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茫茫,常蕙心和谢致躲在草丛里,身贴着身躺着。谢致瘦小的身体虽然发颤,却不寒冷,反倒格外炽热,温暖着常蕙心因为失血而逐渐冷却的身躯。
有人来了,脚步声连带着风声,唰唰地响。常蕙心察觉到谢致的身子又是一抖,她便缩紧手臂搂住谢致,用无声的行动安慰他,别怕。
草没过人高,却仍能透过缝隙瞧见点点跳跃的火光,似坟火,那是来人高举的火把。
“你说,那娘们和那小子,会不会躲进前面草丛了?”
“不晓得,我们进去搜一搜不就得了么!”
逆贼们的交谈声被风无限放大,每一个字都清晰撞进常蕙心和谢致的耳中。谢致双唇打颤,控制不住发出轻细一声,常蕙心忙捂住他的口。
这一声惊扰了逆贼:“有人?!”
逆贼们的步伐明显加快,粗粗重重,越来越靠近,每一步都敲击在常蕙心和谢致心上,令叔嫂两人的心跳愈来愈快。
绝望与恐惧蔓遍全身,谢致双眼不由自主地流泪,常蕙心怕谢致出哭声,死死捂住他的嘴巴。谢致的眼泪鼻涕全流到常蕙心指间,她手上的血腥味则全涌入他的鼻息。到最后这些眼泪鼻涕鲜血全都干了,粘在谢致和常蕙心的肌.肤上,又好像早已悄无声息地融入他和她的肌理里。
逆贼靠至最近,常蕙心和谢致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那一刻,脑海里甚至盘旋起弃生的念头。
“娘的,不是活人,是个泥巴神像!”逆贼懊恼,在童子像前转身离去。
童子像后,谢致的眼泪鼻涕又流下来,历经磨难的他仿佛已经训练有素,不需要常蕙心捂紧他的嘴巴,他自己就懂得只流泪,不发声。
常蕙心也忍不住流泪了,眼泪滴下来,颗颗打在谢致的后脖颈,接着顺流至谢致的衣领。常蕙心本能地去抹,却发现奇了怪了,谢致的衣衫怎么是硬的?常蕙心再一细嗅,一股刺鼻的腥味。原来,是她身上的血早已尽染谢致的衣衫,风吹干了,将血衣吹得*的。这会儿泪水沾湿血衣,才令面料重新恢复柔软。
那一夜,常蕙心和谢致都没有合眼,生生熬过此生最漫长的黑夜。常蕙心感觉腹部的疼痛稍缓了些,她猜,孩子应该是掉了。这么一猜,她心便绞着痛,猜不得。
漆黑的穹幕渐转为黑白交错,朦朦胧胧一片似罩了雾,常蕙心的心与天空同色,黑和白刷在一起,成灰。
常蕙心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想睡觉。但是远处却倏地响起“咯咯”脆亮的声音,一下子就将常蕙心的困意打没了。
谢致倚在常蕙心怀里,:“阿慧,是鸡鸣么?”
应该是。常蕙心心想着。她根本没剩下多少力气,却不得不坐起来,吩咐谢致道:“你乖乖待在草丛里别动,我马上就回来!”她说完转身,欲站起来。
“不行!”谢致的嗓门骤然提高,大叫了一声。
常蕙心回头低望,见谢致双眸里含着泪花,那神情,分明是在央求:嫂子不要丢下我。
常蕙心不得不重新转回身,柔声细语哄谢致:“三吴乖,听嫂子的话。外头安危难测,我先出去探一下,你再出去。”
谢致“呜呜”哭出声来: “我要跟阿慧一起去!”
“昨晚上都没听你哭这么大声。”常蕙心估摸着,谢致小孩子容易后怕,经了昨晚一难,他哪里还肯一个人呆在。常蕙心弓下.身,指尖去抹谢致的眼泪,“三吴别怕,嫂子不丢下你。只是现今外头是个什么情况,嫂子也不知道。三吴是我们家的宝贝,嫂子直接带你出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向你哥哥交待呢?”
谢致渐渐止住哭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常蕙心。
看来这孩子还是明白道理的,常蕙心颇为欣慰。一天未见的笑容重新浮现在她脸上,“三吴是小小男子汉了,你自己判断,嫂子说的在不在理?你该不该待在这里等嫂子回来?”
“我要和阿慧在一起!”谢致怎么又哭了?比刚才哭得更大声,伤心欲绝。
常蕙心不得不蹲下来安慰谢致。眼前却骤亮,似白光一闪,再一远眺,竟是整张无垠的穹空,彻底放白。
后来,常蕙心只能带着谢致一起走出去。园外没有逆贼,她赶紧带着谢致远离京城。常蕙心多方打听,得知谢景护驾雍州,便携谢致去雍州找谢景了。
见到谢景的那一刻,常蕙心抓着谢景的手,昏了过去。她再醒来的时候,谢景告诉她,身子暂时无碍,就是前月流产加劳累奔波,以后要想怀上就难了……
……
常蕙心低头再看脚下童子像:昔年神庙废弃,满园荒芜,独它于荒草处高高供起,救了常蕙心和谢致两命。而今神庙香火鼎盛,后园重新修缮,童子却跌落尘土,弃之角落。
许是同命相怜吧,常蕙心屈膝蹲下,将刚才被她踢歪的童子像扶正。常蕙心右手扶上童子面庞:经历风吹日晒,塑像多有磨损,但它的五官神态却是雕好了的,改变不了。十多年不见,它依旧是稚子相貌,童颜常驻。
也有十年不见谢致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呢?是不是还是小小一个人,喜欢仰头看她,语出惊人?
例如,谢夫人去世时,谢致还小,交由婢女照顾。但婢女不怎么贴心,一个月不到小谢致就病了数场。常蕙心和谢景既着急又心痛,夫妻俩一商议,决定以后由常蕙心照顾谢致。自此,小谢致穿衣穿鞋,喂饭聊天,白天陪着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