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宜踩着马镫朝前看,夕阳里楼宇鳞次栉比。盛京和北京相距不算近,但因锡伯族曾经在这里昌盛过,便遗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比如铺面和幌子,一块块镶拼的排板和蓝底白字,走在黄土街上几乎分辨不清身在何处。
龙王庙是古时候祈雨的场地,门前还留有很阔大的天街,从天街穿过去,再往前就是买卖街。临入夜,街边上铺子掌起了灯,几个酒馆小伙计拿杆儿往檐下捅灯笼,竹枝头上卡着铁钩子,一个个挂起来相当顺溜。
他们的马蹄哒哒跑过,灯笼也随之都亮起来了。到了鸟市牌楼下马,弘策把缰绳一丢,后面太监接个正着,悄声把马牵到一旁去了。
所谓的虫鸟不分家,鸟市上这点特别的明显。有养鸟的也玩儿虫,蛐蛐蟋蟀的,那是正经爱好,买回去大爷似的供着。还有一类是依附鸟儿找饭辙的,比方蚂蚱、蜘蛛,就是叫鸟进活食儿,那些都是鸟的盘中餐。
他们进的那家是全鸟市门面最大、品种最全的一家,什么画眉、红子、交嘴、伯劳都有。定宜一看见笼里那些活生生的鸟儿又来精神了,那妙啭之音仿佛灵丹妙药,一下治愈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掌柜是个中年胖子,大腹便便,腰带足有三尺二。满脸堆笑上来打千儿,亲亲热热招呼弘策,“哟,爷您来啦,快里边请!今儿看什么鸟儿?您来得巧了,刚进的一批鹦鹉和黄鹰。”
弘策对鸟没有研究,转过脸看小树,“尽着挑吧,不一定非得照原样买。”
“先瞧原来的吧,怕七爷心里放不下,买一样的能弥补弥补。”她转身和掌柜的搭讪,“请问您呐,您这儿红子和百灵有好音的没有?”
掌柜的一看这侍卫懂行,笑嘻嘻吹嘘起来:“不光好音呐,黄鸟‘七字炸’、红子‘腔腔音’、画眉‘学小孩儿器’……要什么有什么。您要红子和画眉?您来看这儿……”往鸣叫类的地方引,指点道,“咱们鸟儿是这条街上最齐全的,套子活使起来不费劲,不是好鸟儿咱们不上柜。您是行家,十三套者是上品您知道。就这个百灵,学苇柞子、学山喜鹊,还有什么公鸡打鸣、母鸡下蛋,伯劳交尾……全套本事。您买回家,包您不吃亏,还给您长脸呢。”
做买卖靠的就是一张嘴,吹得神乎其神,把人忽悠蒙了交易就成了。真要会十三套的鸟儿价格定然不菲,在京的时候听说克勤郡王一只鹌鹑花三百两,要是百灵会活儿,那价码可了不得。
定宜有点退缩,也不盯着百灵了,转过去看鹦鹉。弘策一旁看着知道他怵钱,问掌柜的,“什么价儿?”
掌柜的看是外来客,能宰则宰,一只手往外比划,“五百两一文钱不赚您,这么好鸟儿,调理出来花的心思不老小。您细看看这毛色爪子,多漂亮呐!”
定宜听了回过身来,“五百两能买一只海东青,您这价太过了,过犹不及您知道,开得这么高,谁敢还您呀。”冲弘策拱拱手说,“十二爷,临街铺子多了,不是非得这儿买。咱们有的是时候,一家一家慢慢瞧就是了。鸟儿好了也得比价,您说是不是?”
他挤眼,弘策明白了,这叫煞性儿,先往下压一压,回头谈起来好说话。
掌柜的呢,一听有点悬,不为他们要上别家,就因为这序齿称呼,还有外头牵着马的太监。谁家没事儿生这么多孩子,都排到十二了,不是王府出身就是宅门儿大爷,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忙呵下去半个身子,“价儿好谈,我开价您还价,天经地义嘛。您再看看红子,正宗邢台将军墓的货。但凡家里养云雀、黄雀的,都得请只红子当师父,这鸟儿声口好,叫起来能滴水。”
弘策不耐烦听他啰嗦,直截了当道:“不要虚高,也不让你亏本,两只一块儿报个价吧!”
掌柜的吮唇琢磨,“这么的,七百两两只全拿走,不和您玩儿半点虚的。”
定宜瞧十二爷要点头,忙插话道:“不成,一口价五百两,多一文都不加。不光这样,鸟笼子得换,红子换金星乌木晒杠,百灵用银盖板儿。您自己衡量,能出手咱们就要了,万一叫您赔本儿,咱们也不强人所难。”
弘策瞧他只觉好笑,是个精干人儿,市井里不是白混的,还知道讨价还价。自己出身帝王家,开衙建府后庄园田产从来不过问,都交由下人打理。虽家法严厉,下人掌事刮油,哪个王府都免不了,他也不那么计较。如今两只鸟别说七百两,只要瞧着好,就是一千两他也打算买,可是小树这么一来,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切听他安排就是了。
那个掌柜的挣扎了半晌,说不卖,好歹里头有油水;说卖,利润和他预估的差了一截,便觉不怎么好定夺。
定宜笑道:“您别算了,我小时候跟人粘过鸟儿,您往上推一辈儿,这鸟儿的爹妈十个都不值一两银子,调理鸟儿是一本万利,您费点工夫,转手就买二百五十两,不算冤枉了。”
掌柜的想想也是,“大晚上的生意,我也不咬死了,算交个朋友吧。换了早市,七百两少一个子儿我都不卖。”
既这么就成交了,定宜乐颠颠去挑鸟儿,百灵挑红腿大嘴叉子,膀花清晰的,红子挑大头棒尾白腿,顶毛黑亮的。选成鸟还有个顺口溜,叫“远看鸟全身,近观腿和头,走近用手捅,看它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