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笑了个够,岳激流停下来,才对易之说:“其实,要说赵先生狂,那还真是狂。这件事是我以前不知道的,但是在圈子里,关于赵先生狂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事。”
“哦?”易之脸上浮现好奇的神色,斜眼瞥着赵静章,却见对方不大自在的样子,越发感兴趣了。
“我给易之讲讲,赵先生不会怀恨在心吧?”即使还是一张平静的面庞,岳激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调侃的味道。
赵静章摆摆手,“别磕碜我了,一个两个都叫我赵先生长赵先生短的。不过就比你们两个先出生十几年,至于吗?直接叫我的字吧,美华。”
美华?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某两个国家一样,这个字让人觉得颇为好笑。然而,易之当然不至于真的笑出来,因为他很清楚,赵静章的这个字,取自杜预、孔颖达《左传注疏》——“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赵静章的名字,是很典型的世代书香门第出身的文人才会有的名字。静,多半是他的辈分;章,代表礼乐文章,足见其父母对其期望;而这美华的字,更是将这个“章”的意思阐释得清清楚楚。
“好名字,好字!”易之不由这么说。出身在那样的家庭里,有这样的名字,也难怪当初在第一次听赵静章的课的时候,他会因为自己告诉他自己没有字而感到不快了。
岳激流点头附和,“的确是好字!”
“我有好字,你们两个却没有。”赵静章却如此说,“这年头,越来越多的人没有字了。”却是有些落寞。作为保守派的中坚人士,他一向认为身为华夏人,就应该保守华夏的传统,而字号就是其中之一。岳激流作为崇尚西学的激进派人士,没有字还好说,易之这个异军突起的中立派,也是没有字的,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气氛有点凝滞,赵静章却陡然收回了话题:“算了,私底下提这些做什么。小岳你想说我哪件事来着?我狂的时候多了,也不知道你能都说出来么?”才说了自己的字,就直截了当地喊着岳激流“小岳”,这幅做派,倒是自在随性得很。
岳激流也顺势继续了话题,“这件事,也是我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据说是赵……美华早年的著名事迹啊。”
“那会儿,美华还没考过会试,不过早已有才名。据说那时候有位著名的先生见过美华之后,给了八字评语,说是什么来着?”
赵静章自己接上了嘴,“虽有才学,年少轻狂。”
“没错!就是这句。”岳激流笑,“所以说美华早年狂,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过听说了那位先生的评语,美华做了一件更狂的事情。要不然,你自己说?”他看着赵静章,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笑意。
“咳,其实我早就说了,人不轻狂枉少年。年纪轻轻的时候,狂一点也没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是在为自己开解的话语,赵静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神色有些不大自在,“我听到那位先生说的话,觉得哪能这样,什么叫做‘虽有才学,年少轻狂’?好像我狂就是错了似的。所以我就托人给那位先生送了一首打油诗。”
岳激流适时插嘴:“这首诗才是真狂。”
易之的好奇心升到了最高点,盯着赵静章,“打油诗?你写了什么?说出来听听。”
赵静章咳嗽了一下,再酝酿了一会儿,方才慢慢念出自己那首作品:
“房杜应惭甘罗相,天资何为稚龄妨?孔丘愧却接舆生,留侯谦卑黄石狂。无名渔父梦铁马,美人放浪汨罗江。昏昏浊世谁独醒,我与古人换肝肠!”
一时间,易之语塞。
“果然……够狂!”半晌之后,他才能说出自己的评语。果然够狂!竟然能将自己与那一系列的古人相比,还说出“我与古人换肝肠”这样的话,听起来就让人心潮澎湃难以自制。比起赵静章的这篇作品,易之突然发觉,自己以为已经很过分的诗词根本就和人家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也难怪一群抨击自己狂傲的人当中,赵静章从来不出声了。他根本就是做过更加狂的事情。
在说了这件事之后,赵静章似乎彻底放开了,“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当初我华夏和北边那个国家发生冲突的时候,我可是带着一群人跑到大使馆,往里面扔烂番茄臭鸡蛋的。我还曾经和一群学画的人,半夜三更跑到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去,把所有广告牌上的人物都用油漆画上正统的汉服。虽然没有偷鸡摸狗,但也曾经鸡飞狗跳。”
“反正,我就是觉得,只有中华文化才是最美的。无论是衣服还是文字,或者其他的什么,能让我承认的只有中华。我知道,很多人一直觉得我这边主张的全盘摒除西化本身是不可能的,很好笑的。简直是在逆时代的潮流。觉得我大概是个疯子。可是我觉得,这个国家需要我这样的疯子。要有人来做疯癫的事情,大众才会关注到他们其实未曾注意到的事情。就好像东边那个国家,那些黑人为了争取自己的权利,抗议、静坐、游行,甚至前几年还有裸身游行和在广场上**的?说到底,如果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谁会去做那么多疯狂的事情呢。”
“立场这个东西,说到底还是理想。所以我和小易的看法是一样的。激进派也好,保守派也好,中立派也无所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实现理想的权利,谁都不能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