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绯走后,桓止带着妹妹来到乐室。他日理万机,能陪在妹妹身边的时候并不多。只得用罢午膳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陪她去一趟乐室。手把手教她编钟。
这日照常如此。面前排着一架大小不同,各种精美花纹的编钟,鎏金的青铜器。桓止先给她简单地演示了一遍,转手将木槌递给她。
桓缨接过来,垂头抚着光滑的木槌不说话。
“怎么又不说话了?这里又没旁人。”桓止瞧着她,叹息一声,“阿缨,你脚踩的这片土地都是我说了算,没人敢再欺负你的,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有我在,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
确实,没人敢对她怎样,他付出了很多代价才让自己站在今天这个位置底气十足地说出这句话。
桓缨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至于宗室族人,在他眼里只是有血缘关系的一般人罢了。卫世子刚才的一番话确实触到他的心坎里了,他很理解那种心情,那种亲妹妹受了委屈,恨不得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心情。
“有话就说,嗯?”
桓缨顿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开口,声音绵软:“王兄,卫世子真的没对我做什么,我只是害怕。”她揉着衣角,怯怯地,“我是不是很没用……”
诚如卿季宣所言,桓缨并不是不会说话,她只是不愿意说,她自小也是被娇宠着的,可是自景公,也就是桓缨的父亲。他娶了齐姬以后,便冷落王后,隔年,齐姬生了儿子,便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世子,于是撺掇着景公废长立幼。
景公年轻时很英明很有作为的,可越老越糊涂,被齐姬的枕畔风一吹,确实动了心思,可是底下大臣强烈反对,景公无奈,加上那时和秦国战事胶着,外患未平,实在不宜废立世子,此事便搁下了。
景公夜夜沉醉在温柔乡里,国事也不怎么过问,两个月后,秦国大败晋国,损伤很严重。
景公派使臣议和,秦王不同意,说晋国是在使诈。
景公很无奈,齐姬这时趁机对景公说:“陛下,我们不如和秦议和,把世子送到秦国做质子如何?试想有其他诸侯国之间交换质子,交换的都是不受宠的儿子,我们若是把世子送过去,正好可以表达我们议和的诚意。”其实就是想送走桓止,好立自己的儿子为世子。
景公是个爱屋及乌的人,他宠爱齐姬,连带着也更加喜欢齐姬为他生的儿子,王后天天在耳边叮嘱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他早就厌烦透顶,于是怎么看世子也看不顺眼。
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人走茶凉,去敌国做质子的有几个还能回来继承王位呢?而且王后也忧郁而死。景公便适时提出立小儿子做世子,底下大臣这回反对的声音小了。于是顺顺当当地成了。
桓缨小时候是被宠着长大的,脾气很有些娇纵,母后死了,兄长也回不来了,当年仅十岁的她横冲直撞地跑到齐姬的寝室,把她寝室里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
景公闻讯赶来,盛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倒是齐姬假惺惺地说:“公主还小,大概是受左右宫人撺掇,误会了臣妾。陛下不必生气。”
景公瞬间觉得自己的爱妃真是宽宏大量,回头下令把服侍桓缨的宫人侍卫都处死了。
桓缨伤心得哭了三天三夜,身边连个能信任的人也没有。齐姬继续装大度,还对桓缨嘘寒问暖,装得连景公都认为女儿太过分了。桓缨一度以为自己是真的错怪了继母。
后来齐姬送她新衣服,她欢天喜地地穿上,结果第二天全身起了红疹子,也不知道她在衣服上做了什么手脚。
她跑去景公面前告状,可景公不信,还骂她白眼狼。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事情的爆发点是在齐姬的儿子子义欺负桓缨,桓缨反击,错手把子义推下了湖里。那时是腊月寒冬。子义被救上来后高烧不退。
景公怒不可遏,任凭桓缨怎么解释景公也听不进去。齐姬假惺惺地求了几句情,可景公还是把女儿关在寝宫里整整七天,她那时还小,平日睡都有乳母陪着,可这七天里就自己一个人,宽阔到都能听见回音的寝宫里黑漆漆的,她哭她叫都没人理会,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不爱说话的毛病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她在宫里无依无靠,天天盼着兄长能回来,一年又一年。可齐姬说,兄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不相信,这个恶毒的女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因为幼年的遭遇,她总是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对陌生人的防心更是严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她虽见过宋绯一面,但在她的意识里宋绯仍是陌生人,对她来说,天底下只有两个人可以让她放心地依靠。一位是兄长,一位是卿季宣。
桓止微微笑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没用?有我护着你,你只负责开心就好。”
桓缨眼角微微湿润,背过身去,“当”一声木槌击在青铜钟声,紧接着是一串连绵起伏的清脆声响,依旧是毫无节奏和章法。
桓止在一旁含笑望着,即使入耳的钟声并不动人。他问:“阿缨,你以前见过卫世子么?”
桓缨顿了下,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天我跟季宣去青城别柳,巧遇了卫世子,季宣说卫世子是他的朋友。”
朋友?桓止笑了:“真的朋友?”
桓缨嗯一声,脸微微红了红:“季宣不会骗我的。”
桓止沉吟,如果卫世子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浪荡不羁,像卿季宣这样清风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