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和皇帝跪禀那一席话之后不过半刻钟,王怀恩一行还没出宫门的时候,永宁宫已经得了消息。
万贵妃斜倚在软榻上,轻抚着她那心肝宝贝开心果耳后软软的绒毛。底下禀事的奴婢已经吓得浑身哆嗦:“奴婢也是第一次听说……那张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此前半点儿痕迹也无,结果一捅就直接捅上天,奴婢们实在是措手不及……”
万贵妃却只是懒懒打了个呵欠:“知道了,回去伺候着吧!”
那奴婢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匍匐着倒退出来,极至回了前头奉天殿,才有心思去回想万贵妃的态度——居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急吼吼要赶在小皇子进宫前先处置了去,还仿佛略松了一口气儿的慵懒。
——可松一口气儿?贵妃殿下即便一时不好出手处置,也不可能反而松了口气儿吧?
抹抹额上的汗,那内使觉得肯定是自己惊惧过度眼花了,不敢再深想。
可事实上却是,万贵妃听说皇帝居然还有个小皇子,那是真松了一口气。
皇帝叮嘱她去清宁宫时要多加小心在意时,万贵妃就察觉出不对来。
深儿那是从还不会翻身的软包子时,就被她抱到现在这样随意宠爱一个南蛮女奴、就可能制造出一个小包子的模样的,万贞儿自信,哪怕是朱见深自己,都不如她了解他。
朱见深是如何孺慕周太后,万贞儿也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
从她抱着那个甚至还要靠她扶持才能勉强站立的小皇子,日日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清宁宫正殿廊下,就只为了看一眼不知道为何,就算生了个还挺得孙太后喜欢的长孙、却依然不得孙太后欢心的、往往来请安三次才能进门一回的周氏一眼;到后来那小小糯糯、又孺慕生母又不敢惹祖母生气的小皇子,终于长成了能梗着脖子和母亲大臣硬顶,就为了把一个“居然敢对他的贞儿肆意妄为”、其实却不过是行使正妻权力的吴皇后给废了的男子汉,却总还是要悄悄儿躲在她怀里,小声询问着“贞儿贞儿,我是不是哪儿还是做得不够好?母亲为什么就算对着我笑,那笑里头的温度也还不到对着六儿的一半”……
万贞儿一直都知道,朱见深对自己有孺慕有爱慕,如母如姐也如妻子,但“如”就还是少了那么一点,他一直还是渴望来自真正母亲的爱。
万贞儿曾经嫉妒过,在发现朱见深为了完成周氏那几乎称得上挑战整个社会礼教的奢望,远比为了履行他少年懵懂、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长大”时许下的“迎娶贞儿为妻”的承诺,要来得坚持时。
——虽然无论是周氏独霸先帝身边位置的奢望,还是她成为深儿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件事,最终深儿都没有做到。
但起码深儿为了周氏,是坚持到诸臣于文华门哭谏许久,才不得不让步。
万贞儿非常清楚朱见深是一个多么不擅长坚定立场的人,所以她曾经很嫉妒周太后。
但这份嫉妒,在朱见深去清宁宫请安,却不知为何只是喝了一杯茶就犯困,然后在清宁宫小睡半个时辰,就能因为宫人的疏忽而踢了被子着了凉,又是发烧又是拉肚子的十分吓人;而她在按捺不住担忧、放下了才出生不过几十日的儿子去照顾深儿时,居然那么凑巧的不过两天功夫,她那个在她离开前还会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对她笑对她说的儿子,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如此巧合之后,那嫉妒就成了恨。
然后万贞儿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朱见深语焉不详的一句“小心些儿清宁宫”!
那时候她就知道,周氏完了!
就算因着周氏总是深儿的生母,她不能如对那些在胆敢踩着她孩儿的尸骨、想要怀上龙种一步登天的妃嫔那般,随意施以辣手,但周氏失了深儿的孺慕信重,从此也不过是一个她想起来如何拿捏、就能如何拿捏的深宫妇人罢了。
万贞儿不会谋杀周氏,但她会让她知道,失去一个儿子是什么滋味!
但在那之前,万贞儿必须先护住她的深儿。
在失去亲生儿子之后,这个养子兼夫君,几乎已经是万贞儿的全部。
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他,谁都不行,周氏不行,连她自己都不行!
皇帝身边有默许她放过去的眼线,甚至连接回小皇子这样的大事,皇帝都没拦下那必然是来她清宁宫报信的奴婢;锦衣卫指挥使是她的兄弟,万贞儿平日很少过问外事,单她想问的时候,万喜也断不敢瞒着她。
所以万贵妃虽然还不是十分明白来龙去脉,但却很容易就弄清楚朱见深怕的是什么。
——皇帝至今无嗣,诸王不少有欲相仿景泰年间事,以皇弟继位。
——周太后勉强比万宸妃好一点,她至少没想着借妖狐之说吓死甚至弄死皇帝;可也只是好了那么一点点,因为她一心情愿地想着要把小儿子那一房的孩子过继一个给大儿子。
所以皇帝怕了。
皇帝不愿意过继弟弟的儿子,哪怕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却也是分薄了他原就所得不多的母爱的弟弟。
而且皇帝害怕在过继了弟弟的儿子之后,母后为了让弟弟早一日成为皇帝的亲爹,逼迫他退位;更怕他始终坚持不肯过继弟弟的儿子,他的母后会在弟弟的挑唆怂恿之下,干脆行兄死弟及之事。
所以皇帝连在清宁宫闻到些儿陌生的熏香,都要躲回她的永宁宫偷偷儿召御医。
所以皇帝要提醒她,去清宁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