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清的整个动作,快若霹雳,而在他看清眼前来人之后,紧张的脸庞一下子就松驰下来。
推剑入鞘,刘泽清埋怨道:“天如兄,你要把人吓死啊!”
来客年四十左右,面相十分清秀,脸庞和眼神都是有典型的文人气质,看到刘泽清的反应,他只是仰首大笑起来。
这个“天如兄”,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清流领袖人物之一,在江南一叶能拥有呼风唤雨的力量,虽然不是朝廷高官,而实际能量足能影响到朝政的大名士之一,赫赫有名的复社创始人和社首……张薄张天如!
早在刘泽清当上总兵官之前,张溥在往北京的路途中经过兖州,结识了当时在兖州驻防,正在兴起途中的刘参将。[
以刘泽清在兖州士族家里当过仆人和门客,后来成为衙门里混事的捕盗弓手的能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非常了得,自是哄的张溥对他十分的欣赏,认为他是武人中识得文墨,懂得经义,知道忠义的良将,从那时候起,张溥替他扬名,替刘泽清谋上位的手段就开始了。
登莱一战,别的武将捞的好处哪里能及得上刘泽清一半?太子太师,左都督,总兵官,武职官除了封爵外的一切好处,有张溥的摇旗呐喊和支持,加上张岱等复社中人的吹捧,刘泽清虽是武夫,声名却直入朝堂!
到如今,刘泽清终于要跨下张溥等人早就预先替他设计好的一步,张溥的脸上,也是满满当当的全是欣慰的笑容。
“天如兄,请上座!”
对着张溥,刘泽清刚刚那种市侩嘴脸一下子就全消失不见了,还有那种身为大帅,生杀予夺的威武霸气也是一点儿瞧不着了,整张脸上,也就只剩下友好和热诚。他站起身来,亲自替张溥搬来椅子,请这个老朋友坐下,自己反主为客,竟是坐到了张溥的下首去。
“这怎么好呢?”张溥人是坐了下来,笑着道:“我在这里成恶客了。适才进来,因为想瞧你做什么,叫你家的总管莫要声张,你可不要怪他们啊。”
“这怎么会。”刘泽清潇洒一笑,答道:“我不至于这一点雅量也没有。再说,天如兄是何人,那是我刘某的大恩人,我的家不就是天如兄的家一样?”
“哈哈,言过了,言过其实了。”
“天如兄此来有什么要紧事,是路过北上入京师吗?周先生没有复位,这真是太可惜了!”刘泽清对复社和东林的动向一直很关注,京城的官场变迁当然也是他关注的重点,周延儒没有成功复首辅之位,老朽范复粹却成了首辅,这叫刘泽清微觉沮丧。
“呵呵,鹤洲啊,鹤洲!”张溥很感慨的拍了拍椅子的靠手,微笑道:“天子的心思,瞬息万变,但这万变,不离其宗,你难道没有想到,为什么周挹斋没有现在就被召回京师么?”
“这个,我实在想不到。”
“还是天子要看杨文弱在湖广的所为,如果再立大功……”
“那,周先生不是危险了?”
刘泽清大为色变,东林党和复社是他的背后靠山,张溥是最大的盟友,而张溥和周延儒现在也是政治上的盟友,时人尽知。如果杨嗣昌直入首辅掌内阁枢机,周延儒回不去,他的靠山也就靠不住了。
“呵呵,这新功哪里是这么好立的?”
张溥再次呵呵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缓缓道:“去年东林四公子之一的吴次尾从京师回南,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河南与鲁南,湖广北部一带,受旱之重,为国朝近三百年来从所未有之事。年逾两年,几乎寸雨未落,赤地千里,百姓户口十不存一,一县一万余户,仅余不足千户,而丁口赋税,仍然不得减免,鹤洲,我问你,这样的情形好比什么?”
“好比是坐在炸药桶上啊……”
“嗯,是的,你说的不错。”提起这般惨事,张溥脸上也有一点不忍,但还是侃侃道:“河南南阳几府,还有皖北一带,也是饥民处处。剿贼,武力只是三分,要紧的还是政治清明,地方官所用得人,赋税也要减免几分……这事儿,吾辈同仁已经数次上书,言及民间之惨,请皇上加以赈济,不过,效果极差啊。”
这种深层次的交流,刘泽清就有点楞神了,他关注的只是人事层面上的事,对政治和军事上的根本之事,那就缺乏了解和关注了。[
其实当时的士大夫也并不是没意味到民间疾苦,也不是没有看到民间惨况,而且也是知道这种状况再继续下去的危险程度是与日俱增的。在崇祯十一年到十三年,这三年间,河南一省受灾最重,湖北北部和皖北其次,在这广大的数千里方圆的地方,到处都是饥饿的流民,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土地龟裂,生民十不存一,耕牛种子死光吃完,种种凄惨情状,令人见之而忍不住泪下。
这种程度的灾害,官府就算加以赈济都免不了会产生问题,更何况从十二年底到十三年就开始加征练饷!
七百多万两白银的练饷!
此时三饷已经全部加齐,一共是两千余万两的赋税,这些赋税并不是加在宗室或是外戚身上,也没有加在士绅和巨商的身上,而是加在了农民和普通商人的身上!
天下骚乱,用刘泽清的说便是坐在了火药桶上!
这些事实,张溥并不是不知道,但也是屁股决定立场,他和他的同伙们,也就是那些以直言敢言以清流自诩的士大夫们,上书言事时,极尽百姓之惨,请皇帝减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