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柔淡的玉兰花香,但清新静谧的氛围,很快就被一袭凛冽白衣带进来的寒风冻得凝固住了。天绯站在门口,飞扬的眉梢上戾气未消,眼神却在看见床榻上躺着的女孩子时骤然变得空洞而迷茫,踟蹰片刻,仍然缓缓地走过去,几步长的距离,竟似走了千万年之久。
苏软已换过了身洁净的淡色袍子,睡相一如既往地老实,脸颊也仍然柔润而微红,就像每个清晨天绯醒来,一翻身就会看见的样子,只是……已察觉不到呼吸的迹象。
俯身,将床上纤细的躯体横抱起来,却眼看着那白皙的脖颈后仰成让人心悸的弧度,没有表情,没有反应,没有心跳,轻软的身子在他怀里就像一团毫无质感的棉花。
拥着她的力道大得几近绝望,那个慵懒的丫头却仍然不醒,于是将她重又放回床榻,两指并拢抵住她的额头,红色光芒乍起,不是焰术,更不是鲜血,而是一个妖魅赖以存在于世间的元神。
以元神续命是妖族的大忌,既有违生死之道,更会重创自身。且所谓续命,也只是一息尚存方可挽救,对于已经逝去的,根本就没有半点用处。
但天绯顾不得那许多。
她必须得醒过来,必须活着,他无法忍受那种毫无生机的样子,他只想让她活着。
冷酷的黑眸中一片沉寂,但那样异乎寻常的平静却愈发透露出濒临疯狂的迹象,明艳的绯红色流光自指端源源不断地涌入苏软的印堂之中,即便徒劳,也没有停下的打算。
野兽般凶狠的*在心中燃烧,沸腾起来的不仅仅是拯救的坚持,更有毁灭的决绝。
如果不能让她睁开眼睛,那就一同毁灭吧……
直到,公子澈的长袖扫过,震开了苏软额头上他的手指。
“这个办法,我刚才已经试过,”公子澈淡淡道,幽黯的眼神和脸庞上那抹惨白之色,证明他所言非虚。
天绯望着他,许久,唇角竟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再一次将那个怎么也叫不醒的小丫头揽进怀中,狠狠抱着。心肺撕裂般的怪异痛感自胸腔中渐渐蔓延,如最致命的奇毒,让肢体和思想都变得麻木而僵冷。
如果他是人类,他就会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恐惧。
几个时辰前,她还能气贯长虹地指着天紫的鼻子大骂,凶悍而路见不平的模样,曾让他烦乱的心绪莫名其妙地便清朗了几分。为什么片刻之间,就不言,不动,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人类的性命,竟真会这般脆弱,如黄沙过手,略略一个把握不住,便从指间滑落出去,再也无可挽回。
从小到大,除了天紫,他几乎从未失去过什么,而即便是在那个冰凉如水的秋夜,螭吻的锋刃刺入身体,所能感觉到的,也只有深入骨髓的痛楚和心如死灰的落寞,恐惧这个词,于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
然而此刻,他觉得自己在发抖。
……灵魂也会发抖?
忽然难以抑制地开始狂笑。他的目光没有焦距,笑声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凄厉和悲伤,令闻者色变。
庭院中,骤起的长风吹落树上的玉兰,雪片般散落了一地。
东海之滨,夕照染红沙滩。
苏软坐在一块被海浪拍打得千疮百孔的巨大礁石上,望着远处黄金瓜似的太阳慢慢西沉,“咣叽”落到山那边去,然后,又呆呆看了眼身边正翘着二郎腿晒肚皮的,那个跟天绯长得一模一样的东东。
……也不能说完全一模一样,天绯,从来没有如此欠揍的德性。
“你到底是什么……人?”强忍着,“东西”二字才未脱口而出。
“三十遍了……”那人懒洋洋歪了歪脑袋,单眼掉线地看着她。
“……”
“……真想知道?”
“嗯。”
“那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能一眼就认出,我不是天绯。”忽然坐起来,瞪着硕大的星星眼凑近苏软。
那种表情出现在天绯的脸上……真让人发指。
“三十三遍了。”转过头,实在不想多看。
一只手伸出来,强行扭过她的脑袋:“告诉我,求你……”
苏软无奈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奇怪,我认识那狐狸,是用心,不是只用眼睛,就算整容整得跟他一摸一样,你也就是你,而不是他,既不是他,我又怎么能认成他?”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那人沉吟半晌,“整容是什么?”
“就是把自己的脸弄成别的样子。”苏软没好气地道。
“变化之术?”
“……”
“……我叫天朗。”那人忽然说。
“天朗?”苏软终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天绯的兄弟?”
“像不像?”
“……孪生的么?怎么这么像?”
天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苏软叹了口气:“你也是你爹派来消灭我的?”
“不是。”天朗很认真地道,“我是天紫派来消灭你的。”
苏软小脸一垮。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半晌,认命地问。
天朗不说话,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头猪。
“看我干嘛?”苏软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也低头打量着自己。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天朗伸过来一只手,缓缓穿进她的胸膛,就像穿进水或者空气,而她,毫发无损。
……
海鸥扑雷扑雷地飞着,海浪哗哗的,啥啥都很美好,只是风有点凉……
“……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