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升起之前我离开雪狐王宫,身上犹自带着天绯的体温。
我知道即便是魂牵梦萦的人世之间,也不会再有哪个地方比他的怀抱更温暖,却仍然没有回头。
眷恋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最后只会剩下绝望,而我,不想绝望。
人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繁华、纷乱、美妙、无情,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去或者归来而有任何改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很多儿时原本需要仰视的东西,此刻已变得不再那么让人望而生畏。
在峭拔孤绝的雪山上呆久了,早已没了仰视的习惯。
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各处游历,或恣情山水,或盘桓风月,边寻找着异世之心的踪迹,边重温着那些金迷纸醉、活色生香的人间气息。某日心血来潮,我甚至还找到了杀死父母亲的那个豪绅,短短十余年光景,他已经老朽得像一块枯木。
我以为自己会杀死他,但当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才发现已经连杀死他的兴致都没有。
活着的注定会死去,死去的永远不能再回来,如果到最后都会变成泥土,那么为了一堆泥土而杀死另一堆泥土,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那个力气,还不如做些真正喜欢的事情。
世上所有城池,最让人缱绻难舍的,当属王都。我对人间全部的期待和渴望,似乎都能在这里找到活生生的注解,而那些繁盛与华美,妖娆与婉约,也曾在寒冷清寂的雪山绝顶,无数次进入我的睡梦中来。
这注定应该是我的国都,从见到它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已被深深吸引。
我要留在此处,不再是颠沛流离的过客,不再是难见天日的异族,我,要做这里的主人。
暮春,夜凉如水,我坐在太子府后园的老柏树上,看着那个衣饰华贵却神情萧索的女子借故遣退了随侍,纵身跃入水波荡漾的池塘。她叫云姗,王朝丞相大人的掌珠,太子府的女主人,却因为常年被丈夫冷落,郁郁寡欢,最终选择在这样一个晚上悄然了结自己。
我不知道是何等的落寞和绝望,才足以让一个尊崇如她的女子不再留恋这世间的万般魅惑,毅然决然地放弃自己的性命,我望着她在幽暗的池水中载浮载沉,像一片破败的浮萍,然后完全归于沉寂。
死亡对于人类来说,就是如此容易的事情,有时候他们宁肯躲向地狱,也不愿意去面对人生之中的贫穷、伤痛、挫败,抑或是刻骨的孤独。
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的生命才会显得更加灰暗脆弱。
人类的生死与我无关,我等待的只是那副太子妃的皮囊。用附身之术与水中僵冷的躯体合二为一,让她重又变得温软鲜活。岸上,有明黄色锦袍的男子被人簇拥着路过,发现我时,略显困惑地顿住脚步。
我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那原本是云姗的倒影,此时却异常清艳地盛开在水波之间,明眸如星,肌肤胜雪,像一朵柔静而妖娆的花。
“……你在池塘里做什么?衣冠不整的,成何体统?”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虽是斥责,却似乎并不怎么严厉,“人呢?还不把太子妃拉上来!”
“为什么要她们拉我,你自己没有长手么?”并不理会疾奔而来的侍女,只在水中仰头望着他,语气半是冷淡,半是娇嗔。
啰嗦的男人,空有一副清秀的皮相,却半点也不温柔,若换了天绯,肯定是一声不吭就抱我上来的。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连太子殿下也怔了怔,半晌才笑笑,弯下腰身向我伸出手:“我拉你,还是她们拉你,又有什么区别?你……几时变得这样淘气了?”
我攀住那只手,作势要登上岸,即将离开水面的瞬间却坏心眼地发力,在一片惊呼声中,将那个雍容华贵的明黄色身影硬生生拉进了池塘。
凭什么我如此狼狈,他却可以衣冠楚楚地站着,既是夫妻,便该同甘共苦才对。
冰凉的池水几乎漫过我们的头顶,幸而对于狐族来说,游泳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像个轻盈的水妖,柔柔缠在他身上,波光荡漾间几个翻转,才又重新浮上水面。
他打着冷战,眉宇间怒意陡生,我赶在他发作之前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略用了些焰术,不着痕迹地让两个人都暖和了些。
“我快要冻死了,殿下,你能抱我回去么?”贴着他的耳畔说,嘴唇触上他的耳垂,便趁势偷偷咬了一下。
“你……让妖精附体了么?”他僵住,许久,声音暗哑得几近叹息。
我微笑着伏在他胸口,听着那砰通砰通的心跳,一种奇异的感应如同闪电,蓦然间便从意识里滑过。
……这男人……居然……有一颗异世之心呢……
当晚,太子殿下破天荒地将太子妃留在了自己的寝宫,彻夜纠缠,直至更残月落。
我蜷缩在他怀中,像只温顺的猫,指尖划过他温热的胸膛,想着该用什么手法将那颗深藏着的异世之心剖出来,才不至于让血弄脏了衣裳,却终究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转世轮回后的异世之心,气息已十分微弱,除我之外,旁人根本无法辨识得出。这个男人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但他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实在是太舒服了。
“我喜欢你的寝宫。”点着他的胸口,喃喃道。
他却好像听成了另外的意思,揽着我翻了个身,笑得甚是意味深长:“你若每天都像今天这样乖巧,孤的寝宫,从此就是你的寝宫。”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