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担心。”苏软说。
你是我见过最剽悍的妖孽,却也是最好的人,所以,我不担心。
抚着她后脑勺的手微顿,天绯看着那双带着点悲伤,却明亮清透的眼睛,颇费了些力气才抑制住吻回去的冲动。
“去看看东方连锦吧。”
捏了捏她的脸蛋,带着她悄然落地,来到露台上一坐一立、看着火光默然无语的那对兄弟面前。
“刚才,多谢。”这句话是对东方连锦说的,高傲如天绯,向人道谢的机会并不多。
“不客气。”东方连锦倚门而坐,虚弱得整个身体都在轻颤,早已染透了鲜血的袍袖掩住大半面目,只剩一双狭长而斜挑的漂亮眼睛,笑意盎然,异常明艳,像是坠落之前积聚起全部亮色的星辰。
天绯皱了皱眉:“还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我。”
眼前这个人,生命已如余灰冷烬中最后一点星火,无可挽回,只能看着它熄灭。但至少,可以让他走得安然些。
整个妖界都知道,雪狐王族少主的承诺——即便本尊已不愿再承认这个身份——绝不轻易给,但只要给了,必定一言九鼎,因为那意味着他将你当成了可尊重可信任之人,所以即便你提再逆天的要求,他也会全力以赴。
“心愿?”鲜血淋漓掩着脸的那个想了想,很认真地问,“能否请冥君改改他的账本,让我来生做个太平王,就是钱多而事少,位高而无责,终日依红偎翠,混吃等死,还能身强体健,长命百岁的那种?”
“妖族与冥界交往不多,也从未听过有什么账本可以决定来生之事。”天绯说,同样认真而且毫无鄙视之意,“但如果这真是你的心愿,我可以入冥府找鬼王一问。”
东方连锦看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不愧是雪狐王族,但,我真的只是说笑罢了。”
“如果我还剩一时半刻的命,”天绯淡淡道,“就不会浪费在这种无聊的玩笑上。”
“……好吧,抱歉。”东方连锦艰难地咳了几声,“那,能不能借用你家小软软片刻?另外,烦请暂时帮我盯住……愚兄,那个家伙脑袋坏得不轻,我走之前,不想看他再做出什么蠢事来。”
东方连城从刚才开始就在旁边僵硬地站着,木雕泥胎一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耗空褪尽,让整个人更加冰冷,就连满山满谷的烈焰,也不能给他半点温度。只是在东方连锦提到他的时候,才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神迟滞而空茫,不见悲伤,却又好像比悲伤更悲伤。
天绯没有说话,只是放开拥着苏软的手,让她走到东方连锦身边去,自己则背对着他们,站在了东方连城面前。
“你把手放下来,我给你擦擦好不好?”苏软挨着东方连锦坐下,轻拽着他的衣袖商量。
那么多血在脸上,洁癖如他,想必十分不舒服。
“不好,太丑了,东方连锦在小软软心里,必须是美艳无双的。”仍然没什么正形地调笑,身体却靠过来,头枕在小丫头有点单薄的肩膀上,轻轻吐了口气,“其实血流出来,就觉得整个人都干净多了……”
“……”
“小软软,帮我个忙吧。”
“嗯?”
“我死之后,不想埋进东方世家的墓地,跟那些老东西在一起,我不方便带美人回家。告诉连城,尤其不要自作主张在那个女人身边为我修墓,我这个儿子既不是她最在意的,索性离远些,免得她嫌弃……”
“别闹了,谁会嫌弃你,你长得那么帅,戴绿帽子都比一般人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捏碎石头,又温柔又善良又孝顺,打着灯笼都难找,我要是你妈,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你?”苏软尽量平静地反驳,像在鼓励一个无端自卑的孩子,双拳却紧握起来,用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来压制眼中迅速凝结的水雾。
“讨厌,我都要死了,还占我便宜。”东方连锦佯嗔,却被捧得连眼睛都弯起来,“真不会被她嫌弃?”
“当然不会,世上有几个妈妈会嫌弃儿子的?”
“那好吧,告诉连城,就把我葬在她旁边吧。”
“……这就改主意了?”苏软讷讷道,“你也太好劝了吧?”
“从善如流,有何不可?”东方连城笑,“那里葬的都是东方世家的人,她性子本就柔弱,不擅与人争斗,又生出我这种逆子,说不定会被欺负,有我守着,总归好些。”
“……嗯,我知道了。”
“另外……我现在实在不想跟连城说话……你告诉他,做游侠没什么不好的,江湖之远,未必不如庙堂之高,有机会的话,就去试试仗剑策马,快意恩仇吧,看了二十几年他的那张棺材脸,我几乎憋闷出心疾来,真真……受够了……”
“……嗯。”
“软软,我一生所愿,是做个自在之人,但终究,从未有一天称心如意过……此番归去,惟愿来生不再受人事所累,随便做个飞鸟游鱼……哪怕是化成阵风也好,所往即所向,不欲便不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却终没有放开掩住面庞的衣袖,眼帘阖上,遮住眸中恬淡又寂寞的光影,呼吸中断之前,犹自细若游丝的轻叹:“死的时候有顺眼的人陪着,真好……软软,别记恨我……”
“我才不记恨你,”苏软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