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墨的这一封信,写得着实有些草率,连字迹都算不得工整。然而她是真的没什么时间来寻觅词句了,唐书珧等着,而他还须得在安喜安乐到周家之前赶到……
安若墨从没有如现在一般庆幸自己家里头穷,穷得没钱给小厮也备上好马——唐书珧的马却是西域良驹,跑起来还够把她写信的时间给弥补回来的。
将信细细封好,递给丫鬟去交给唐家大少爷,安若墨这才坐下,只觉得冷汗将内衣打了个透湿,四肢酸软,可头却不疼了,叫丫鬟摸摸,都说高热已然退了。
她这才默然去床边坐下,偎靠床头,她只觉得后怕。且不说这事儿原本就不妥当,便是十足妥当,放了安喜安乐两个人去,也未必能把话说妥当了。万一周家觉得这一门亲家只会添麻烦,事情可怎么好?安若砚只生养了一个哥儿,可还算不得是站得稳抓得牢的夫人,现下便作怪,可是叫这姐姐都没法儿做人了。
那封信里她细细说了一番内中情由,虽是只说事不说理,可言言语语都透出一个消息——周氏在作死,并且她作了之后还想推别人去死。如果你家愿意买个面子帮这个忙,好,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事儿只能招来一身骚,若是不愿意,那更好,反正我家老太太这事儿精属性我们也没办法了,不拖你们下水那就挺好的了……
虽说这做晚辈的,一句长辈的不是都不该提,但安若墨眼里头,周老太太哪儿还是个长辈?这世上有哪怕一个长辈能将孙女的性命看的比钱财还轻的么?更莫要提这笔钱财是她自己猪油混了眼才赔出去的!
如今看来,她对周老太太,真是半点儿祖孙情分都没了。你既然对我狠心,我对你便也只剩下虚情假意。当初在乡下老宅子的时候,周氏待她虽然严厉,但到底是有些回护的,谁曾想如今到了县城里,老太太的滋味儿尝足了,便觉得将家里的权柄交给孙女受了天大冒犯,不仅谋夺她的铺子,还要罔顾她的性命?
你想要这管家的权力么,对不住,你越是想要,我就越不给你。安若墨脸色是白的,靠在床头的模样十足无助纤弱,可心却是硬的,这一刻她分明知晓,今后再没有退路。
哪怕是这么个小家庭,谁来掌管家事,谁有权利说话,都要招得亲人反目呢。可偏生是这样的时候,居然又是唐书珧跳出来帮了忙。
安若墨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唐书珧,她甚至怀疑这一出戏根本就是唐书珧的授意。可怀疑又能如何?最后他来了,像是个救世主,告诉她他能把铺子还她,那么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她只能千恩万谢起来,只能感恩戴德,寻个机会给人家报偿……
还好那唐书珧不算十分讨厌,明言要铺子的二分利。那倒是好办了,若他坚持什么学雷锋做好事帮你弄回铺子还什么好处都不要,安若墨便真的要疯了——唐书珧绝对不是什么慈善的好人,他的行为若是不要报酬,那当真是比要了报酬还可怕。
如今既然许了他铺子的二分利钱,那求他帮着跑个腿的事,大概就算是个饶头了吧。安若墨自己这么想着,也颇有些想笑。她是想绕开唐书珧的,可如今却发现,没有唐书珧,这日子还真不好过下去。
第二日早上,她的病况已然好得自己都察觉不出来哪儿不舒服了,可好容易生了病,自然是要将这好处利用到底的,于是接着赖在床上,以生病为由,拒绝去给周氏问安。周氏既然不愿意来看她,如何能知道她现下的情况?自然没的挑理。
而这一天,前去周家的安喜与安乐两个却是赶了回来。安若墨自己不会去打听他们拜见周老太太的情形,但自然会派个丫鬟去听墙根儿。派去的丫鬟回来的时候愁眉苦脸:“二姐儿,周家真真不是人!咱们好歹算是亲家呢,有了这样的事儿,他们竟然是问都不问一声。只说没有证据,不能屈了好人——怎么叫屈了好人?难道还能是咱们诬赖那唐家拿铅块充银子不成!”
她虽然未曾明说二人回禀周老太太的内容,但安若墨听了,自然明白周家是回绝了这事儿的。掐着时间算算,唐书珧多半已然是赶到了,周家若是看了那书信,多半不会太恼怒安家,至多觉得周老太太脑袋不清,今后大可以绕着走。
“祖母说什么?”安若墨靠在床头,轻声问。
“老夫人恼怒得很,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呢?这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更况咱们现下连‘富’都不沾了。”丫鬟口气之中,对周家显然是很不满的。
安若墨却笑了:“若不是咱们自己做这样的事儿,何至于叫人给骗成这样,偏生连个证据都留不下来的?若是有些证据,周家断断不至于不管咱们!如今倒是好意思恼人家了,怎不想想事儿是谁生出来的呢……咱们家也够没脸的。”
丫鬟垂了头不说话,安若墨抬抬手,道:“你出去吧,也别伺候着了。这墙倒众人推,原本便是这样的。”
她诺诺连声出了门,小心将门掩了,却是一个转身,朝着周氏那边过去了。须臾,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玉姨娘推门进来:“二姐儿,那小蹄子果然……”
安若墨点点头:“多谢姨娘帮我留心。”
“姐儿自己也多留心。”玉姨娘说罢便出去了,仿佛从来不曾进来过。
安若墨垂下眼眸,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的目光着落在窗边的矮几上,那雕花的几腿已然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