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下着绵绵细雨,但因是江南六月初一庙会的缘故,街上仍旧人头攒动,热闹得紧。
只是旁人大多撑了伞,抑或披了蓑衣,展宁这一番挤过去,头上脸上落了一层蒙蒙水雾不说,身上也便沾了不少别人雨伞和蓑衣上的水,水渍在深色衣衫上大片大片浸开来,不仅湿冷粘腻,还显得挺狼狈。
但展宁似无所觉。
她只拼命朝街对面那个素白身影挤过去。
她脑子在嗡嗡作响,一颗心乱得厉害,连手脚都在发抖。
虽然只得刚才马车上那惊鸿一瞥,可那身影,与常在梦中徘徊的兄长那样相似,以至于她根本顾不得其它,只想冲过去求证,那个人是不是他。
若是他……
展宁不敢细想,四周的湿冷让她鼻腔有些泛酸,喉头也有些发堵,似乎只要再想一想,眼泪就会立马掉下来。
自从兄长过世之后,她已经不习惯掉泪,同样也没有掉泪的资格。
“劳烦让一让,让一让。”
展宁的视线始终凝在那素白身影身上,并未注意左右环境。却不想右边有人推了一辆堆满了货物的板车前来,推车之人的视线被高高的货物遮挡住,展宁又突然冲出来,对方避不及,板车前端便与展宁撞在了一起。
对方冲力太大,展宁一下子被撞倒在地,板车上堆得极高的一箱货物不稳,兜头便罩了下来。
展宁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砸中,突然间有人提了她的领子,将她一把拽到后面。她恍惚一回头,连安放开手,与她歉意一笑,“展大人,情况紧急,有所得罪。”
展宁只恍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目光赶紧又望向原本那素白身影所在之地,可这一看,却让她心头一紧,感觉有如一盆冰水浇了头,浇得她浑身发冷,失望至极。
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已经没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展宁有些不甘心,可顾目四盼,刚刚那道身影就像是她的幻觉一般,根本没有踪迹。展宁突然一把扯了连安的手臂,指着对面街角处一个卖杂物的摊子问道:“刚刚那站了个年轻男子,穿了一身素白衣衫,身量比我稍高一些,你有没有瞧见?他刚刚还在那的,这会去哪了?”
连安给问得一头雾水。
他原本在车上,因见展宁的态度有些不大对,失魂落魄的,短短一段路,和周围的行人都撞了两次。
他有些担心,又得了严恪的许可,便匆匆下车赶过来。
这一过来,还刚巧又救了展宁一次。
可展宁口中所说那年轻男子,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哪会知道对方去哪了?
连安无奈摇头,“我不曾见到。展大人,你许是看差了,而且这里人这么多,又下着雨,要找人也不好找。不如先回车上去,世子还等着你。”
一瞬的狂喜之后,展宁心头涌上来的失望渐渐变作了绝望,排山倒海般似要将她淹没。
她也是痴了,那人怎么可能是哥哥呢?
且不论那日的悬崖壁立千仞,险绝万分,展臻跌下去,必定尸骨无存。也不管上一世她死的时候,都未寻到展臻的任何消息。单就当日,他们出事的地点在燕京附近,而这里是江南惠州,与燕京八百里之遥远,展臻当日就算大难未死,也不当流落到这种地方。
鼻腔酸得厉害,还不能让旁人瞧出来,展宁强压住心头的冰冷,点点头与连安道了谢,便转身回了马车上。
她此刻虽压制得好,可她眉目之间还有些掩不住的黯然与悲戚,且她方才的反应实在太过失态,严恪心中存了疑惑,便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你刚刚瞧见了什么?”
展宁勉强一笑,“看差了,以为是一个故人。方才失态,还望世子见谅。”
严恪望着她脸上勉强的笑容,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皱了一皱,没在追问,转而扬声与连安道,“连安,暂不去巡抚府,先回客栈。”
严恪对安、惠两州水利工事极为不满,本准备去安南省巡抚马文正的官署走一趟,可眼下还未到,怎么就折回去了?
展宁闻言有些不解,奇怪看过去,严恪目不斜视,淡淡道:“马巡抚一省首官,二品大员,论官阶,我尚且在他之下。此次前去官署,展主事这般形容,未免失礼。”
论官阶,正三品的工部侍郎,的确在一省巡抚之下。可京官巡查地方,乃是代景帝行使圣名,身份已然不同。更何况以严恪的身份,别说一个安南省巡抚马文正,便是江南道总督到了跟前,也得给严恪几分薄面。毕竟严恪背后,除了汝阳王,还有皇太后。
严恪说这话有些不实,但展宁看了看自己身上,也知自己形容狼狈,的确不适合前往巡抚府。于是,她敛目与严恪告了声罪。
严恪看她一眼,却从袖中取了一方帕子递给她,之后便收回视线,未在与她多言。
展宁捏着帕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严恪一阵,却见对方连分视线也懒得分与她,显然与以前一样,对她仍是不喜。展宁心头不由奇怪又好笑,这位世子爷,明明对她有成见,却还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难不成,这倒是个心好的?可就她过去对这位的了解,似乎不是这样?
这日赶得巧,展宁与严恪回到落脚的客栈,燕京便来了消息。
其中一则消息是严豫传来的,不过寥寥数语,只道是北漠来使,他需在京中多耽搁了一段日子,恐怕还有些时候才能动身,让严恪等人自行处置江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