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料得丝毫不差,长宁见着予祁,瞬间冰了眸子,沾了血的手指轻轻一动,指引滚滚风雪朝着予祁兜头袭来,予祁拂袖挡了过去,却也被这风雪吹得狼狈了几分。
入眼处,长宁跪在雪中,纵然手掌被穿破,却仍然抱着千颜没有松开半分,她笑得十分凄凉,“予祁殿下,你若是看长宁不惯,大可以杀了我,如今引兵来跟千颜过不去是为何……”
予祁闻言陡然一怔,颇不信般问道:“你……你以为是我引兵而来?”
长宁不再答话,低头怔怔望着怀中的千颜,手掌鲜血缕缕,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血还是千颜的血。予祁赶忙上前想拉开她,却被她凛凛拒绝。他终于忍不住怒吼道:“本太子且告诉你,冰域圣境已然毁了,这他这尸体也存不过一年半载,你还打算守着么!”
长宁颤了颤,看着怀中的千颜道,笑容宛若这昆仑十一月的冰雪,不能再凉的模样,“那又何妨。”
“这由不得你!你生死都是本太子的一把扇子。”予祁太子又踏雪上前,下了十二分决心要把长宁拉开,却不曾料长宁念诀唤来无数冰雪筑起稳固冰界,牢牢封住了她和千颜。
予祁大惊,祭出宝剑朝这冰界劈了过去,却不料那冰界坚固至斯,那一剑不过是落下一道划痕罢了。
十万天兵的头领终于上前来,朝予祁行礼道:“殿下,若没有旁的事,属下带将士们回去了。”
予祁双眼染了风雪,目光冰凉刺骨:“滚。”
“容属下多嘴提醒殿下一句,三日后可就要同商钺战神的千金成亲了,还望殿下早早回天上。”那头领说罢唇角一扯,带了十万天兵一齐隐身,金甲忽忽闪过,遁得无影无踪,只剩这广延千里的昆仑山,冰雪依然肆虐。
冰界中的长宁,终于放下千颜,将那穿身的长矛小心翼翼除去,用冰雪将千颜所有伤口一一清洗,再细心整理他的妆容,从发丝到衣角,无一遗落。予祁终于不再动作,他可能是想成全长宁一次。
我生平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上一次是六师兄送沉钰来这冰域圣境的时候。我竟十分能理解冰界中的长宁。她同当日的六师兄一样,不哭,不喊,却不许任何人靠近她那心尖尖儿上的人,手指从衣领到鞋履,一一抚过。她跪伏在千颜身旁,那朱砂红画的眉在风雪中依然细细柔柔,可是千颜,却从没有看到。三千青丝任风吹散,落满霜雪,仿若一朝之间,红颜白首。
可我同予祁太子都没有想到,为千颜整理完妆容冰界中的长宁,竟决然化作扇子元身,自毁仙体,取出六根长安玉骨,玉骨落地化成一副晶莹剔透的玉棺,封存了千颜的仙体。那抽了六根玉骨的扇子,颓然落地,那绣着九里香花瓣的复织绸缎扇面,被风吹皱了角。冰界随着她扇子元身掉落雪中,陡然崩塌。她怕是听了予祁那句“冰域圣境已然毁了,这他这尸体也存不过一年半载”的话,才愿毁了自己,也不愿千颜的仙体消失。
那时候,予祁太子双目猩红,却是来不及阻止,他甚至花了很长的时间,手才颤抖地捡起那把扇子,即刻渡了修为过去,换回身着大红嫁衣的长宁虚弱地趴在他怀里,脸色比霜雪更白几分。
予祁抱着她,怒吼声中眼泪都流出来:“你疯了么!”
她虚弱一笑,唇角动了动,“大概是罢。”说罢呕出一滩血,仙力尽散,重归于一把皱折的扇子。
婧宸曾经对我说:“这扇骨是哥哥一根一根精心打磨的。他以前当这把扇子是宝贝的……你不晓得他宝贝成什么什么样子。从前哥哥是佩剑出行的,打他做了这把扇子,便时时刻刻将它握在手心。握惯宝剑的手,突然喜欢握折扇了,当时九重天人人都新奇。且他这一握便是几千年。”
彼时我还疑惑,为何喜欢这扇子,待她化成仙形之后就厌恶了。如今,我望着予祁太子那握着扇子的颤抖的双手,悲怆的神色,突然就明白了:这明明是怜惜到极处的模样,厌恶只是为了遮掩他喜欢上这把玉骨折扇的一个幌子罢了。
迟来的晨光穿雪而过,恰好打在那颓软皱折的长宁扇上,长安玉骨莹润无暇,若霜若雪,若凝脂,若霞彩。近在迟尺的玉棺里,那倜傥红绸衫,那十二根檀香木骨折扇,此刻静得让人连呼吸都添了许多难。
后来,听说予祁太子握着那把残破的扇子回了天上,对守在他殿门口的、他的未婚妻、商钺的女儿婉茗只吐出来一个字:“滚。”
这个字,对他未婚妻来说,有些重。是以太子殿下的婚礼推迟,我并不奇怪。
bsp;那时候我卧在自己厢房的床榻上,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画的姻缘扇,九里香花瓣与红雪并肩纷飞,是缠绵到老的模样。“花雪相融,九里缘引,愿汝情意缠绵,不离不分”,这姻缘文示,一句一句,都不曾应验,反而一字一句,都若魔咒一般,照着相反的意思,给了他们一桩劈头盖脸避犹不及的劫难。而我,便是那劫难的由头,是本神君这个混账替他们做主选了这个日子。
长诀天尊皱眉道:“小玉,这样不吃不喝便是在折腾自己了。十一月初六这个日子本没什么不好,这并不怪你……”
我抓住他的话,撑起身子凄凄一笑:“你早就知道这个日子不好对不对?你当日跟我说过隐隐觉得十一月初六可能并非是最好的日子对不对?”
他神色一滞,皱眉道:“小玉……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