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多雨,下了一夜的大雨在午时骤然停了,天空乌云散去,迎来今日的第一缕阳光。雨水冲刷后的空气格外的新鲜,似乎是洗涤掉了宫中所有的污秽,焕然一新。
或许是上次的落水受了寒凉,姜凝醉虽然高烧已退,但是气色总是不见好,眉眼间的倦色掩也掩不住。
难得今日放了晴,姜凝醉在床上静卧大半个月,总算找到了机会下床走走。命宫人们采了雨后花间的露水,姜凝醉兴致大好,用采集到的露水泡了茶,边喝茶边赏着窗外开得正艳的牡丹。
颜漪岚忙完国事回宫的时候,看见姜凝醉单薄的身子裹在厚重的狐裘披肩下,坐在窗边手法熟练的烫杯,然后有条不紊地用茶匙将茶荷内的茶叶拨入壶中,她的动作娴熟而优雅,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空气中似有淡淡的茶香飘来,姜凝醉宠辱不惊的脸隔在一片水汽缭绕的茶雾之后,别样的精致淡然。
摆手制止了宫女们的行礼出声,颜漪岚站在不远处默然看了许久,直到姜凝醉重又泡好了一壶茶,她才缓步走进内殿。
在姜凝醉身边空出的软榻上坐下,颜漪岚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过姜凝醉刚刚斟满的茶杯,低头轻抿了一口,笑道:“以前素来知晓你喜欢弹琴作画,但是从不知道你还喜欢泡茶?”
姜凝醉从小受的是中式教育,她的妈妈素来爱泡茶,所以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也习得了一套泡茶的手艺。不过这些实情,自然是不能同颜漪岚说的。
因此,姜凝醉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颜漪岚,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也不与她多加计较,而是抬手替她重新斟上茶,淡道:“长公主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唇齿间弥漫着露水特有的甘甜,颜漪岚抬头看着姜凝醉,意欲不明地勾了勾唇角,道:“有的时候,我的确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你。”
这句话听在姜凝醉的耳里,总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但是当她投以好奇望去的时候,颜漪岚低头轻抿着茶,脸上眼里依稀是一派慵懒的笑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掩下心里的不自在,姜凝醉翻出一个茶杯,慢慢用沸水熨烫,随后道:“我在凤仪宫居住多时,皇宫上下该议论纷纷了吧?”
颜漪岚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艳丽的流光,透着那么一些顽劣的意味,连语调也不觉地微微上扬:“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羡慕我金屋藏娇罢了。”
“我虽然才疏学浅,但也请长公主不要骗我。”姜凝醉冷冷睨了颜漪岚一眼,对于她没个正经的调笑一点应付的兴致也没有,“金屋藏娇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听得姜凝醉清清凉凉的揶揄,颜漪岚轻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眉眼沾上笑意的模样尤为的惊艳,将她身上藏着的凛冽气势淡去,竟有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温柔意味。
姜凝醉难得见到这样温和浅笑的颜漪岚,大多时候,她永远是一副冷傲强势的模样,她早已习惯将自己藏得太深,从不肯卸下半点坚强示人。姜凝醉不自觉地想,若是时光能够倒回到十年前,那么颜漪岚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会像她梦里见到的那样,眼神明艳而纯粹,笑得一派温柔。
可惜年华匆匆,掩藏在其中不为人知的过往,她既无从参加,自然也无从知晓。
察觉到姜凝醉的走神,颜漪岚也并不出声提醒,她低头品着姜凝醉泡的茶,发觉宫里的宫人成千上万,但是没有一个人泡出来的茶,能如姜凝醉泡出的这般耐人回味。
不知这么坐了多久,颜漪岚放了手里的茶杯,看似无意地说道:“今日早朝之时,六皇子向我请奏,想要纳池蔚为妾。”
蓦然回神,姜凝醉的神情还有些迷茫,但是心里却不由地一紧,她侧头望去,看见颜漪岚在她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我应允了。”
姜凝醉还记得太液池畔,她偶然撞见池蔚戏弄颜君贺时的场景,那绝不会是一个女子对待心爱之人的做法。既然并非出自真心喜欢,依照池蔚自在洒脱的性子,又怎么甘心从皇宫这个大牢笼逃到另一个牢笼之中去呢?
想着,姜凝醉心里复杂难言,她道:“我的确听侧妃说过六皇子心仪池蔚许久,但是这件事可有问过侧妃的意思?”
颜漪岚缓缓道:“六皇子有意纳池蔚为妾已久,若无侧妃点头同意,谅他也不敢贸然上奏。”
柳浣雪的意思,便也就是池蔚的意思。
姜凝醉越发的疑惑起来,但这终归不过是旁人的事,她虽深觉蹊跷,却也不便过多质问。所以,她淡了眉眼里的几分不解,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个道理,莫非长公主都忘了么?”
“我以为你与池蔚感情交好,所以特地告知你一声。”颜漪岚微微一动,目光难明地看着姜凝醉,道:“况且,后宫虽不得干政,但是你毕竟是太子妃,东宫大小事务你自然有权做主。”
姜凝醉当然不信颜漪岚的说辞,这件事既已成定局,那么她点头与否,其实压根起不了什么根本性的作用。不过既然颜漪岚问起,她便随口答道:“女子终归希望能够有所归宿,到老时能与人白头偕老,若这是侧妃和池蔚的意思,我自然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颜漪岚的目光越过姜凝醉,望向窗外的一幅春景,低声重复道:“白头偕老...”说着,她眸色一动,眼里一时间深若浩瀚星空,无边无际。“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想颜漪岚会有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