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上学期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对徐泽来说,这个学期平淡地如同水一般。
放寒假的时候,下了五天的大雪。这是地处亚热带气候的新海市少见的大雪,不是唯美的浪漫的飘飘荡荡,而是野蛮地砸下来,夹杂着雹子,落地的声音惊心动魄。北方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连着数天的强降雪,几乎整片大地都被厚厚的雪给盖住了,造成了相当大的雪灾。
电视上每天都在播北方又受强冷空气影响,降雪顿时间内不会停止。画面总是重复着消防队员驾驶者消防车撒融雪剂,又或是脆弱的房屋被压塌造成了人员伤亡,又或者是白茫茫的街道上橙黄色的清洁工顶风冒雪地扫大街。
菜场的棚子塌了,厚厚的积雪太过于沉重,以至于从本该最结实的中间整个儿垮塌下来。听说当时菜场里还有不少人,有一个老人跑得不够快,被压伤了腿,幸好没有太严重。棚子中央锈迹斑斑的钢铁砸在地上,凿了一个洞,堆积了很厚的雪。每每有人路过这里,都不由得心有余悸。
原本宝云镇中学有这样的传统,就是初二初三的寒假喜欢把学生拎出来,打着补课的名义给尖子生开小灶。不过到了第三天,愈演愈烈的灾情让校领导不敢继续下去,生怕一个万一,这些未来祖国的栋梁摔倒在滑溜溜的路面上,就大手一挥,放了,让他们在家里等通知。
徐泽插着口袋,缩在大红色的围巾里。这围巾是时延买的,跟他的一模一样,情侣款。脚上穿着棉皮鞋,捡干燥的地方跳着走,尽管毛很厚,徐泽还是感觉脚冻得有些僵硬。
杜云杰推着车走在马路边,远远地跟着走在前面的徐泽。
徐泽穿着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却是大红色的帽子、围巾、手套,红白相映间,那跳跃的背影既有一种青春洋溢,又有一种优雅静好的感觉。徐泽的围巾遮到鼻子下面,呼吸拢在围巾里,蒸的脸颊粉粉的,身体瘦瘦的,显得颀长挺拔。他总是目视前方,眼底一片澄明清澈。
杜云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徐泽的前面来了。这发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这种羞窘又换作了失落,因为徐泽始终没有回望过他一眼。
徐泽站在车站里,杜云杰推着车子,站在他不远处,也目视着前方。
过了几分钟,车来了,徐泽刷卡,上车。
杜云杰愣愣地望着他上了车,穿过车厢,一直走到后门处站住了。车厢里头厚厚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徐泽白色的羽绒服和红色的围巾,可他看不见徐泽的表情。杜云杰抹了一把脸,满手的眼泪。
车开走了。
杜云杰终于忍不住一把摔了车,往后退了几步,靠着车站的宣传窗蹲坐下来,嚎啕大哭。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浓烈的挫败感和委屈击垮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他一个人猫在房间的角落里,近乎害怕地躲避着周围一切的光。
喜欢上一个男孩。
他恐慌、纠结、害怕,可他期盼着上学。每一次到了班级,他看见了徐泽,就心中喜悦,而这种喜悦并不能持续很久,就会变成恐惧、自厌和无尽的自我追问。
他在大街旁放声痛哭,他无法抑制住心中那种明晃晃的失去的感觉,就像是抓着一把沙子,你两只手努力地捧着、拢着,可是它们依然向下面渗漏下去,直到你一无所有。他很久不这样哭了,可是他现在忍不住。
这街上竟然没有一个人。
在这午饭时分,在这条平时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竟然诡异地没有一个人。
迎面刮过来的寒风,到脸上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心中反而更加冷,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冷。
时延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在家里买了很多的土豆、腊肉和大白菜收着,油盐酱醋也不缺,一屋子满满当当的。没过几天工厂也歇班了,运输公司嫌高速上太滑,怕出连环事故,所以一直不肯送货,厂里冷清下来,老板哪能守着人吃白饭,把人都给放了。
时延乐得回家和徐泽窝在屋子里,做做饭,聊聊天,看看书,亲亲摸摸抱抱,累了就睡一觉。外头寒风呼啸,里头却是暖意融融。
被子都是新买的棉花弹得,又暖和又轻快,白天都用电热风扇对着烘烤地很干燥,晚上盖着特别舒服。
这么不安稳的一年,也终于走向了尾声。然而尽管是年关,街上却远没有往年的热闹,而是因为这一年的灾害,染上了一丝冷清。
孙童和孙红艳的信已经到了,孙童现在在安溪镇中学,孙红艳在县里的中学。兴许是年纪大了,对年的期盼已经淡了很多,不过两人都很想再见徐泽,包括村里的洪亚他们。随之而来的还有孙秀的包裹,里头大多是腌菜,另外还有一些照片,有人的,也有小虎的。
小虎现在长得高高壮壮,站直了能到人的腰部以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瞪得跟铜铃似的。也不知陈老头到底给它吃了点啥,居然从当初的小豆丁长到了现在这副样子。有的图片,它眯着眼,像是在对着镜头笑,有的则张开嘴,照片上清楚的犬牙,还是挺吓人的。
角落里还搁着一个墨色的锦盒,徐泽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支钢笔。
这支钢笔对他们来说其实挺熟悉的,唐安民只要穿着衬衫或是中山装,总会把这支钢笔夹在左胸口。钢笔身已经掉漆了,落出了灰黑色的里子。握着的地方也被磨得糙了,一看就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