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怎会不疲惫,只是晓得……那并不是最疲惫的。
这世上最疲惫最耗神,最凶险最残酷最为命悬一线的战斗——是与自己的心。
他才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见她,一旦破例……他要如何才能再收得住?
……
“主子,用膳啦。”
伴随着阵阵诱人浓香,一盘盘精致的饭菜便被推进了牢房里。
这里是锁天牢最幽深的地方,却也是最安静的角落,栅栏结实地隔绝着外界,里头却是干干净净,与普通囚犯所享受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
床铺是最好的,用具是最好的,光线也是最好的,透过琉璃天窗,可见外头湛蓝的天空,时不时还有飞鸟路过,宛如一幅活动的画。
每日也都有好肉好菜伺候着,此外想要什么,打声招呼便是,仿佛与仍在夕虞宫里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呆着罢了。
是的,没有什么不同,她依然是个没有自由的囚犯,不过……换了个地方被他困着罢了。
只是小侍女对主子这般心思一无所查,心中仍是对被冤屈一事愤愤不平,如今虽享受着自由出入大牢探监的特权,可有事没事心中就会开始为她这主子打抱不平。
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她如今觉得,男人的心也很难猜嘛。陛下明明这般紧张主子,即便让坐牢关着也不舍得有半点亏待,可唯独就是不肯来探望一眼,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翡冷腹诽着,却不敢再提这茬,只又将一盅热气腾腾的药汤推了进去,“来,吃完了再试试这个,奴婢特意去向离桑大人学的,听说对止咳特别有用。”
“谢谢。”
兮予笑笑,然后低头慢慢地咽着饭菜,是的,都是十分可口的菜肴,然而人若没有吃的心情,也不过如嚼蜡罢了。
她何尝不想赌气将它们丢在一旁,可却终归是过了任性的年纪,知道人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首先就得好好吃饭。
便是这般闷不吭声地吃着,翡冷也懂事,晓得她不愿多说话,便也只在一旁静静陪着,然而看着她慢慢吃完,才终于打算说一些紧要的事……
“主子……你知道吗?宫里……出了点大事。”
“嗯?”
兮予将那药汤端起,慢慢啜饮着那温热滋养的液体,大概是总不能这般咳一辈子,她的咳嗽终是比之前好一些了,只是喉咙还总有些干涩疼痛,这药汤不知用了什么配料,滑过喉咙时,顿时觉得喉间润滑了些。
“奴婢听说,汧王派使臣来了,要以自己一死换公主出宫……啊小心!”
差一点,那药盅便要落地跌个粉碎,好在翡冷一个手快扶住。
“你刚才……说什么?”
兮予的面色变了,本如死水的心被这一番话激起层层骇浪,方才说的是……
翡冷也被惊得不轻,双手紧紧托着那药盅,连忙将自己知晓的所有如数告知。说罢,便以一种更加担忧的眼神看着牢中女子,“主子……您说,陛下,会同意交换吗?”
兮予没有回话,翡冷也不敢追问,只道她在担忧自己的命运,却不晓得,对方心中忧思比她料想得还要复杂百倍。
——她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连伏尧都不晓得。可若是她以千翎的身份回去,极有可能会被拆穿的。
即便她可以灵活机警以各种借口掩饰过去,可是……她这样一个冒牌货,舒祠真的要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她自由么?
他的胞妹,真正的千翎已经不在了啊……即便舒祠刺杀华祚是罪有应得,可是……
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从未有过如此的内疚与不安……
忽地惶恐起那个人会如何决定……她没有忘记最初的相遇,一开始,她这个冒牌货便是作为棋子存在的,也许……伏尧真的会将她作为交换来引出舒祠也说不定……
而最可怕的还在后续,若他守信,那么她便会与他再度分离,被那群汧国人带走,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可若他执意留下她,便要承受失信随之而来的后果……
身为天子,他不仅有她,还有这大羲,这黎民百姓……
她的确是握不稳那药盅了,连带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她从未这般害怕去揣测未来……
她如此的模样让翡冷十分担忧,正想好好安慰几句,却忽地听见远处传来些声响,仿佛是有一群人朝这走了过来?
“……谁?”
翡冷拧起眉,心中警铃大作,她几乎一有空便会到这牢中来陪伴,便是生怕有人要借机来刁难主子,如今——又是何人?
她挺身护在牢前,抬眼警惕地盯着声响逼近的方向,直到来人越来越近,为首一名女子端庄的容颜出现,那般庄严不容亵渎的气场,让她不由得怔在原地。
她从未在羲王宫里见过这般的人物,这……是谁?
然而翡冷却不晓得,身后的主子心情却比她还要诧愕……
在月还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瞬间,牢中女子的心忽地便停跳了。
她突然发现,这位访客,她竟是……认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