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缺乏聪明颖悟、将来能发扬门楣的子女,陆家却是最不缺的。百年积累不可小窥,便是家里随便拉出几个下人,都能背诵圣人经典。
所以,陆之焕喜欢的是——聪明到了点子上。
一门心思追究“男女身上携带的器具到底是什么”,只能算上表面的聪明。而深入思考,“下达‘禁酒令’之前就该考虑到民间酿酒器具的问题”,这是大聪明!而且,心思纯正,不容易对外物动摇。
陆之焕将女儿的回答告诉父亲,素来荤素不忌的陆正英也怔了怔,轻轻一叹,
“她才七岁!小小年纪,思虑过多,未必是好事。”
“哼!父亲当星霜是族里长大的么?每日里吃吃睡睡,读几本书,闲暇时分跟兄弟姐妹玩笑,没受过罪,没吃过一点苦?”
陆之焕气恼不已,“您可记得,她难产出生,会喝奶的时候就开始喝药!她姐姐月霜一场风寒没熬住,可她,几次险死还生都挺过来了!要是求生意志不强,还能活到现在?
三年前的时疫也是。儿子当时不在家中,听丫鬟说,病得很重,贴身的乳母和大丫鬟都病倒了,挪到外面。郭氏心窄,只想着不能过病给六哥儿,家中下人也不安排,自己也不亲自看,隔着窗吩咐人‘等咽气就装殓’。
儿子没想一次,就心痛一次。星霜儿到底是怎么过的那一夜?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榻上,强撑着一口气!”
说到这里,陆之焕的眼睛都红了。
便是个大人,病到不能动弹,也是希望身边有亲人关怀的。偏他的小女儿,四岁时已经体会了一番人情冷暖。病的半死不活,亲生母亲没有抚慰,反而打发人把她装进棺材……
陆正英细想了场景,到底是血脉相连,也觉得催心肝。
他五十岁前,不是现在的性情。出生在陆家,科举不是难事,二十出头就头榜名扬天下。那时,他意气风发,是打算做些实实在在的,能令普天之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大事。
可惜,圣元皇帝看上他的激扬文字,令他编纂修书。进翰林院一修就是二十年,蹉跎了岁月,也磨平了心志,可他,终究不甘心埋没在故纸堆。十年前,一封还没明发的,劝谏皇帝的奏折,令他彻底被皇帝厌弃,儿子陆之焕代父受过,被贬岭南。
出卖他、背叛他的,是多年好友知己。奸人踩着他的儿子性命前途上位,而他,就是那个有眼无珠、引狼入室的浑人——这种打击,对陆正英着实太过残酷。
更毁灭的,是老妻的病。夫妻情深,恩恩爱爱,二十年也不用说谁亏欠了谁。陆正英总以为,他肯定能让老妻子凤冠霞帔、荣耀非凡。到头来,她连自己是谁,都认不清了……
种种打击之下,陆正英没有被击垮,反而看破了识障,成了一代宗师!此后,他不以朝廷的官身为缚,翰林院编书没什么不好,能给予后人传承,可既然他不喜,就走吧。
甩甩袖子,走人了。
他开始行走天下,遇到有材质的年轻人,便点拨点拨。遇到穷苦人,解了衣袍送人典当。欢喜时,跟商贩谈笑自若,悲苦时,跟高僧辩难。
大周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的故事。其洒脱之性,让天下的读书人,更崇敬了。同样的,对陆氏能养育出陆正英这样的大儒宗师,也更加仰望了。
这位受无数人敬重的大宗师,蛮横无理甩脸时,亲儿子也不顾的。他真能做出把陆之焕赶出家门的事。可看着小孙女那张青涩稚嫩的脸蛋,“呵呵”的堆满了笑。
“霜霜啊,跟祖父一起去寨子里玩呗,好不好?”
“哼!”
陆星霜小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扭着头。陆正英又拿拨浪鼓哄她,得了小孙女一句评价,“幼稚”。
哎,幼稚就幼稚吧。
谁让他真的做了蠢事呢?
陆正英听到儿子说“孤零零躺了一夜”的话语,心口彷佛被什么扎了,算来算去,都是他惹下的祸事!不然,儿子现在还在京城好好的当官,有族里撑腰,十年下来,五品的官身有了吧?星霜也能在族里无忧无虑的长大。
不像现在,明明是陆氏嫡女,身边却连正经的教养嬷嬷都没有!没见过京城的繁华,也没结交下几个闺阁密友。
将来就算能回京,可亏待了孩子的童年哇!
陆正英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对星霜那是又怜又爱,抱着小孙女去了十万大山,还跟她解说高山瑶、黑衣壮等民族的异同。
当然,陆星霜的过人才智,也是老爷子重视的原因。在老爷子心里,男孩女孩都一样,陆家不缺传宗接代的子孙。他就是纯碎的享受教导一个聪慧的孙辈,看她能学到什么程度。
很快的,老爷子发现小孙女恐怕是陆家这一代,不,算上她老子那一代,最最聪慧的孩童。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算什么。星霜还能举一反三,思考问题甚至能一眼看穿本质。
陆正英决定精心教养这个孙女。
……
这是远在大周版图最南边发生的小事。版图的最北边疆的北城,也发生了一件小事。
兰将军家的小女儿坠马,命悬一线!
金氏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宛茹啊,你醒醒啊!你去了,叫娘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