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世家里,也有夺兄弟家产的,不过一被发现,名声就彻底臭了,大家都不愿意深交。即便保持面子上的来往,背地里也会防着一手。
大多数武将都是豪迈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纵有心机手段,也不会对自家人使。只听说过某某将领战死沙场,然后其他同僚有力出力、有钱出钱,照顾其老小,直到长辈过世,小辈各自婚嫁的。
外人尚且如此,何况自家手足弟兄!
前世兰宛茹做了皇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接纳——那些衣冠楚楚的文官家族,不是很清高的吗?世外高人一般,怎么斗起自家血脉来,狠毒的不留活路呢?
圣元年间三位宰相,俱是胸怀锦绣的治世能臣。数一数他们吧,高相因事被罢相,回到家乡,嫡子和庶子争得头破血流,互相指责对方毒害孙辈,将高相生生气死。刘相出名的刚正无私,膝下只有一女,一过世,家产屋宅都被同族叔伯兄弟占据。刘相之女孤苦无依,若不是遇见好心人,险些被卖于商人为妾!
如今鲜花着锦的路相,也没有多少风光时候了。他最疼爱的小儿子马上要牵连“鲁王之子坠马案”。鲁王堂堂亲王,痛惜长子残疾,这份怒火不能冲着太子发,只能让路相幼子“以腿赔腿”了。
而断了一条腿,基本就绝了朝堂的路。
兰宛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造成结果的始作俑者,是路丞相的嫡长子——只因为嫉妒父母疼爱幼弟,就使出如此毒计。害其终身残疾、无望仕途,怎不叫人心寒齿冷?
了解得越多,各种肮脏的事情就让人恶心!
一夜安静过去。天色蒙蒙亮时,木樨院里九儿已经起来打水烧水了。陆星霜躺在闺床上,看着墨色花草纹的帐子,心底又是惆怅,又是茫然。
一夜梦不停。又记不起来具体梦到了什么。喜意好像前世“陆星霜”。扶着腰,冲她哈哈大笑,“陆氏女是那么好做的么?”嘲笑她天真。
她是想得太美好了。陆之焕……从她睁开眼,被父亲抱在怀里,细心呵护的那刻起,她就是和一个冒充货在打交道。什么惊世绝艳、什么忍耐克制,都是假象!
“十四娘。该起了。呀,怎么大的眼圈?等会儿啊!”九儿忙不及的去煮鸡蛋了。
陆星霜照常起来,被灵钏和九儿两个丫鬟联手“整治”一番,精神抖搂的去敬安堂请安去了。
父亲陆之焕不在。郭金芙神情恹恹的说,“你父亲在书房等你。”说罢,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朱、任、和、苏、柳几位姨娘都来了。带着各自的儿女。懒得管各种探究的眼神,陆星霜也没兴趣知晓郭金芙怎么“收拾”姨娘。立规矩也好,拉拢打压也行,直接抬脚走人。
步行了盏茶功夫,到了书房。陆星霜先在外称呼了一声,没有应答,她皱着眉,索性推门而入。
书房内的摆设变了个样子。原本南面设着一张榉木三弯腿翘头案,案上置放着竹雕垂钓翁笔筒,筒内各种毛笔插得跟笔林一般。现在,直接挪到西面去了!
原地改放了一张黄花梨榻,榻上放了一张小炕桌,上面放了白瓷酒盅。旁边是两个紫檀五开光鼓凳。
陆老爷子就盘着腿,坐在黄花梨塌上呢,此时不是午后,窗棂开了缝隙,没有阳光,只有嗖嗖的晨雾往里面渗——岭南的天气就是如此,说冷不冷,可雾气大,早晚的温差也大。
老爷子昨夜吃酒没到兴头,见到陆星霜,高兴极了,“来,丫头,给你爷爷斟酒!”
陆星霜视线一扫,原西面的红木桌椅,和翘头案挤到一起去了!平素她还能在上面坐一坐。现在,整间书房,能坐的只两个鼓凳了!
紧紧抿着唇,陆星霜沉默的上前,给祖父斟酒。
陆老爷子一口喝下,眯着眼回味着,“好酒好酒!丫头,你也陪爷爷喝一杯?”
说着,也不等陆星霜做出反对,亲自斟酒。
两个杯子早就准备好了,陆星霜见此也不多说,直接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冲入喉底,直入肺腑,整个身子都微微发热起来。可……也就是发热而已。
眼睛依旧清明,思维依旧清醒!
清醒的知道,藏的二叔,不,大伯父,说不定就是眼前的老者下令关闭,不许外人接触!甚至于,她的生父陆之熠,也是被迫冒充哥哥的身份。
老头子,你害苦了多少人!
那被剥夺身份的,等于一生一世都在坐牢。而冒充身份的,心里又何尝有一日的快活?
祖母为什么疯疯癫癫的,是不是也有伤心会很愧疚和无法面对?
整个陆家三房,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灵上的痛苦。就你,就你成了大宗师,成了名扬天下的大儒!日后回京,你舌战高僧,挑战国子监,将一干人等驳斥的俯首!你在金城寺开堂讲课,高冠博带,广袖长袍,举世轰动,皇帝都要派太子前来听讲!
你在文坛上的地位无可取代。公卿皇族都要退让三分。可你能面对你的两个亲生儿子吗?
陆老爷子呵呵看着孙女,眉毛跳了跳。
怎么可以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呢?陆星霜的眼神中,清清楚楚写着憎恶、怨恨,以及满满的不屑、恼怒。
可负面情绪之后,同样深刻且真实的,是敬佩,是钦慕,是崇拜,是毫不掩饰的尊重。
就好像,她非常讨厌自己做老爷子的孙女。
但她同时又为自己是老爷子的孙女而自豪!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