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程芳的剧本里,此时的李胜广应当强颜欢笑地嘲讽哭鼻子的廖梓君一番,并最后一次劝说廖梓君学会明哲保身。可现在,常青所扮演的李胜广先哭了出来,哪还有立场嘲笑廖梓君?接下去的剧情走向会如何,谁也说不准,全凭两人发挥。
常青已经完全入戏,他感到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他去做出这些动作、说出这些话,而提线另一端操纵木偶的人仿佛就是真正的李胜广。
“爹也是才定下的,祖上两辈的基业,哪是说掼就能掼咯,可钞票赚了也要有命花才行。”李胜广眯起通红的双眼,看着趴在枕头上默默垂泪的廖梓君,“书笃头你哭啥嘛,搞得跟屁精似的。”
方正峥觉得有趣,陆晋松——也就是常青——竟然没有改变剧本中的台词,即使他眼里有泪,仍不忘揶揄对方一句,确实像李胜广这二皮脸的混子会干出的事。那么接下来就要看廖梓君这边如何接话了。
只见廖梓君在枕头上蹭干眼泪,又扭头瞪着李胜广,很是不服气:“那你又哭啥?”
——嚯!又把问题抛回去了,这俩人真是!
方正峥现在就如同拳击台下的观众,看着场上两人你来我往斗智斗勇,好不快活,哪还有身为导演的自觉。
“……啦刚!你眼乌子不好使,看错了。”李胜广将头扭向一边,心虚地辩解着,嘴里含含糊糊。他微微仰起头,不停眨巴眼睛,试着将那些不听话擅自跑出来的水汽给憋回去。
廖梓君跟李胜广混了这么多年,哪句真哪句假自然能分辨得出来,他也懒着再拆穿对方,反正这癞子打死都不会认。
原本锐利的眼神缓和下来,往日的回忆逐渐清晰,廖梓君娓娓道来:“上次见你哭还是在念小学。你个十三点抱着生病的野猫去瞧郎中,结果错过了国文课。孟老师那可是远近闻名的雌老虎,当时你愣是一声不吭挨了十几板戒尺。等回到家听说小猫死了,你才哇哇大哭起来,口里还直喊‘阿花’、‘阿花’。”
廖梓君口中所说的童年黑历史并非凭空捏造,这段故事本应出现在整部戏的中后期,当时李胜广与女主角正坐在稻草垛上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说着说着就聊起了这件儿时趣事。
方正峥摇摇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现在廖梓君将往事提前曝光出来,这段剧情看着到是顺畅了,可若要采用两人自由发挥的版本,后面的剧情就得相应作出改动,这又牵连到李胜广与女主角的感情发展脉络,有些不好办。
看来这版终归是要作废了,可惜呀!可惜!
方正峥在监视器前举棋不定,表演中的两人却浑然不知,仍然沉浸在各自的角色当中。
“这种事你记着做啥?敢与别人说就揍死你!”李胜广吸吸鼻涕,用手随意抹了一把,结果被指尖浓重的药味儿熏得直皱鼻子。李胜广忽然反应过来,他刚刚就是用这只手为廖梓君上的药,哀伤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李胜广顿觉胃液翻涌,随即破口大骂:“册那!”
看着对方铁青的面孔,廖梓君破涕为笑,也许是平日里被欺负惯了,他觉得满口脏话的李胜广才对劲。
“不许乐!”李胜广又赏给那白嫩屁股一掌,廖梓君一边叫疼一边笑得更欢,十分辛苦。
李胜广叹了口气,神情又变得落寞,他直视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不让人省心的竹马,开口道:“书笃头……廖梓君。我要是走了,可没人再拦着你,你自己多加小心,打仗是军队的事,别上赶着去作瘟生。”
廖梓君欣慰地笑了,他知道李胜广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晓得啦,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逃不是个办法。等敌人的铁蹄踏遍整片国/土,你又能躲到哪里去?只有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将它们赶出中/国,我们才能获得永久的安定。”
讲到这里,两人又再一次回归到剧本台词。只不过在剧本设定中,廖梓君是在擦干眼泪后说出这句话,而这里的廖梓君则是面带笑容。方正峥单手托腮,仍旧思考着鱼与熊掌的问题。
两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嬉笑怒骂间牵引出对世事的感慨,这种标新立异的表达方式更符合方正峥最初对《血染黎明》的定位,他的心不知不觉间偏向常青与陆晋松所演绎的版本。要让他将这段剪掉,等同于从他身上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这场戏即将收尾,方正峥却意犹未尽,真心希望他们继续演下去。
李胜广撇撇嘴,鄙视地哼了一声,悻悻然道:“书读的多就是一肚子歪理。”
廖梓君不在意对方的嘲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伸出拳头轻轻砸在李胜广的胸口:“打赌伐?你早晚也会加入我们的行列。”
“好,停!两位辛苦!”
方正峥站起身,率先鼓起掌来,零星的掌声渐渐成燎原之势响彻整个片场。守候在门外的几位工作人员听到响动,也跟着起哄喊道:“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让我们进去看看呀!”
听到掌声,常青与陆晋松如梦初醒般从剧情中挣脱出来。陆晋松提起裤子,双手合十向各位同仁们作了一揖。而常青此时已经将自己与陆晋松互换身体的事抛诸脑后,他起身冲着剧组人员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时还是一脸激动,方才拼命忍住的金豆子噼里啪啦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常青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享受到过掌声,他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