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锦荣街算得上是一条埠盛的街道,许多公侯的府邸都修在此处,比如成国公杨溥弘,宣国公宁景,还有桓平侯裴之庆。
官道疏阔,与京城的主街道一样可并行八马,夹道桑槐,亭亭如盖,街边的铺子也都是只有富贵人才去得起的地方,什么琴瓷金玉,蜀锦云罗,一般的老百姓也只能远远的瞅上一眼,那里头的东西是他们种一辈子地也买不起的。
这样一条富贵云集之地处处都洋溢着富丽与精致,不管是行人身上的衣着还是出门所乘的车轿。
天色尚早,街道清寂,晨光穿透繁茂翠擎的桑槐枝叶箭射下来,银白如霜,四月的晓风徐徐地吹着笼街的薄雾,凉意幽幽。
街道上一辆素帷素辕却不失气派的马车疾驰而过,转过几道路口,最后停在了街道一旁的浓荫下。
素帘轻掀,里头走下来一个年逾五旬的男子,穿着黑色素面夹纱直裰,身材微胖,双肩疏阔,腰间缀着一只上好的羊脂玉环,温润莹透,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贵重的饰物。男子下了车,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伫立在马车旁,默默地凝视着街对面的府邸。
那座府邸整整占了半条街,高楣大门,白玉石矶,白玉拴马石,高大的朱门上共有六十三枚金钉,一看便知是亲王规制的宝坻,只是上头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了,门上的兽头也锈迹斑斑,门前蓬草没膝,毫无一丝生气,原来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宅子。府邸趴在街边。如同一只被掏空内里的巨兽,空余一副骨架支立,虽毫无生气可言,却还能依稀分辨出当年的叱咤与荣耀。
男子的面上像戴了一副面具,没有丝毫表情,但那双幽深如黑谷的眼底却透出几分悲戚,在凉风中伫立许久。他才迈步朝街对面行去。
驾车的中年车夫面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抢步追了上去,低声喊了句:“老爷。”
男子步子凝了一瞬,声音幽叹:“无妨。他若是要处置我早就处置了,不会等到今日。”
车夫眸子低垂,不再阻拦,退到马车旁垂手等候。
男子徐徐走到街道对面。在茂密的荒草前停下了脚步,抬眸望着那道被蛛网查封的轩丽门楣。叹息似的道:“妹妹,当初我选择支持他,是为了整个家族,为了延续祖上的荣誉。也为了能用自己这点微薄的功劳替你求情,保得你和侄女一条性命,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残忍无情。面上欣然答应,暗中却还是没有放过你们。这二十年来我处处小心。如履薄冰,才能护得家族周全,可我的心却夙夜难安,我这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你的亲事是我一手安排,最后却要用你和侄女的血来换我这一生的荣华富贵……是哥哥害了你……之媗,忆儿……我对不起你们,二十年来,我夜夜都会梦到你们,梦到你们向我索命……”他轻轻阖上了眼,用手摸了摸眼角,良久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枝雪白的栀子花,躬身搁到了荒草深处。默然片刻,徐徐转身,步履虚浮的往回走。
才走到一半,便听到街道一侧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男子眉间一跳,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到这里来,他扭头看过去,却是一个素衣白衫的女子还有一个吃红焖肘子的垂髫女孩。
男子的脚步停了下来,面色恢复到平素的爽朗,眼底却闪过寒芒,对来人呵呵笑道:“今日我可真是运势好啊,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广陵梅琴,幸会幸会。”说着,像江湖人一般拱了拱手。
“裴大人”,梅荨回礼,笑道:“梅某身子不好,大夫让我要多出去活动活动,正好舍妹爱吃凌云居的红焖肘子,我便安步当车随她一齐来了。”
裴之庆哈哈大笑:“梅先生真是惬意之人,这凌云居的红焖肘子一天限购五十只,不赶早了来还真是吃不到,南街离这里这样远,先生走回去怕是要到晌午了,先生若是不嫌弃,便到鄙舍暂歇,我再安排车马送先生回府。”
“不敢劳烦裴大人,梅某的马车在前头候着”,梅荨笑道,“人人都道裴大人是闲云野鹤,府中虽有七个儿子,却皆不涉足朝堂,且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如今一见,诚有裴公风采,听闻五公子与李二小姐有花烛之喜,梅某先行道喜了。”
“请帖想必梅先生已经收到了,届时定要赏脸光临呀”,裴之庆笑呵呵地道。
“李二小姐与梅某有金兰之谊,她的喜事在下自然不会错过”,梅荨似无意地朝街对面那座荒废的府邸看去,辞气浅淡,“没想到这座府邸还矗立于此,二十年前的今日,正是这所宝坻失色之时,曾经叱咤风云,气吞万里如虎的人物,如今却已是冢中枯骨,功名亦俱埋黄土,可怜红粉佳人,学步孩童,无一幸免,埋骨于此。”梅荨面朝府邸,深揖三礼,庄重的连一旁的栊晴也跟着长揖了三下。
裴之庆明面上虽然没有向沂王表达过党附之意,但暗中却会有意无意的向李舜提点些什么,而且这些提点全都是李舜这个当局者所看不到的盲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沂王的党羽,因而这回他才会愿意与李家结亲。
梅荨暗中佐助荣王的事他也是知晓的,虽然他对这个阴沉谋士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敌意,但见她此刻神情诚挚,话语触动心肠,又向逝者悼亡,不免也平和下来,见梅荨施礼完毕,方淡道:“梅先生有心了。”
梅荨执过一礼:“裴大人节哀,在下先行告辞了。”说罢,揽过栊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