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已有许久未曾与贾赦联络,忽然上门,贾赦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只是如今官民有别,他倒也不好托大,让人好生将他请进来。
贾雨村如今官做大了,说话间也不免带了几分官腔,略叙寒温,便道:“弟今日来,却是为城中有个皇商夏家要状告令郎,说是擅闯了他家宅院,唐突了他家女儿,如今那家姑娘虽自尽未成,却病在床上,死生不知,我因见是贵府上,就叫人先把状子压下来,特来问一问世兄,此事是实,还是妄?”
贾赦讪讪道:“他是商户人家,想要讹诈我们,做不得准。”
贾雨村笑道:“世兄同我的情分,难道还要和我说这些个虚话不成?”
贾赦也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这个孽子一贯有些fēng_liú毛病,在外流连惯了,又好受人撺掇,大约将他家门户与哪边的馆楼混了,误闯了进去,并不是有心,我切实问过他,他一见那门户里不像是个行内人家,就自己出来了,并不曾见到那家女儿。”
贾雨村颦蹙道:“虽是如此,到底是瓜田李下,妨了人的清誉。”
贾赦道:“他这样闹,无非就是要讹我们府里罢了,大不了赔些银钱,否则难道还真叫我琏儿娶个商户女不成?”
贾雨村道:“他家既是皇商,难道还缺银子么?退一步说,以世兄如今的家业,这笔钱恐怕还未必出得起。”
贾赦怒道:“你这话说得,是瞧不起我么?”
贾雨村见他动怒,并不言语,只捋须微笑,贾赦自己气了一会,也没大意思,又坐回来,倾身向前,向贾雨村道:“若是行价,约莫多少?”
贾雨村伸手将五指一捻,贾赦就皱眉不语,沉思良久,方又道:“若是…收进来做妾呢?”
贾雨村失笑道:“她是独女,家里又坐拥千金,怎么肯做妾?”轻咳一声,凑近贾赦道:“世兄与我不是外人,因此我也斗胆说一句——以贵府如今的家世,只怕娶了,人家还觉得是令公子高攀了。”
贾赦立时怒发冲冠,握拳道:“他一个商人家,怎敢欺我至此?”
贾雨村忙道:“世兄莫气,且听弟一言——贵府不过罹一时之难,日后必有再起之时,此事你我亲近之家深知,外头的人却不知,他们那等鼠目寸光的小人,只当做贵府上已经失了势,不将这百年门第放在眼里,且又仗着自己有些个家势,便自高自大,世兄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功亲勋贵之后,不必与这些小人做一时计较,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眼前事处置了才是。”
贾赦气哼哼地道:“依你之见,莫非真要叫我家娶她家女儿回来?莫说门第,琏儿早已娶了九省都检点王子腾之亲女,这是明媒正娶的亲事,难道我们还能再休了这个媳妇,敲锣打鼓地娶一个商人女回来不成?”
贾雨村笑道:“依我看,这倒也不失一个好法子。”
贾赦铁青着脸道:“那可是九省都检点!”
贾雨村道:“正是王家——敢问世兄,令公子之妻王氏,如今何在?”
贾赦道:“小儿女淘气,暂时先叫她回娘家住着散一散。”
贾雨村笑道:“是暂时淘气,还是叫她家接回去了?”
贾赦不悦道:“贤弟步步紧逼,倒像是在偏帮夏家似的。”
贾雨村道:“世兄说哪里话,夏家是什么人,世兄又是什么人,我便瞎了几世的眼睛,也不会帮他。世兄休要着急,且听我慢慢与你讲——京中传言,王氏是因着不堪家中劳作,所以叫她家里接回去了,敢问世兄,这话是真,还是假?”
贾赦听他轻巧一句,便颠倒了黑白,眯着眼慢慢道:“也是贱内太急功近利。”
贾雨村道:“世兄失了爵位,家里没个来源,尊夫人因此勤俭持家,本是题中应有之义,家中上下,也无不膺服,独独她一人受不得这样委屈,闹得人尽皆知,两府里都没有体面,是为不贤。”
他不说时,贾赦还只觉凤姐委屈,等他一说,贾赦心里竟又隐隐地赞同的话了,面上却还道:“她是暴贵之家,从小骄纵,受不得委屈,也是自然。到底还是我们家委屈了她。”
贾雨村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子嫁了人,自然就要遵从夫家,夫家贵,便妻以夫贵,夫家有难,自然也要同甘共苦。可是王氏不但不体谅家中艰难,反而四处宣扬家中窘况,又擅自回门,逾月未归,这样的媳妇,纵是贵府上再低声下气地求了回来,只怕日后相处也是难过,倒不如早些休了她,另娶贤良。”
贾赦道:“只可惜她父亲与我相知多年,实在不忍啊!”
贾雨村见他已经意动,知道他忌惮王子腾权势,又笑道:“世兄占着理字,便是王老大人亲自过来,只怕也说不出什么,他的亲妹妹又是世兄的弟妹,宫中元妃又是他嫡亲外甥女,他难道还真能撕破脸来,对世兄做些什么不成?如今这局面,府上纵然留着这门亲事,只怕也早已与他生了嫌隙,再难一心,倒不如越性断了这门亲事,两下相安,王氏既有了富贵,也未必还记挂府上。”
贾赦还不肯就答应,贾雨村又道:“这夏家虽是商家,却也妙在是个商家——他家里并无子嗣,止此一女,再是干练,也只能依靠男人,她若嫁进贵府,夏家的那些门路,说到底还不是要由令公子来管么?如此也可稍解府上匮乏。”
贾赦就笑道:“照你说法,这门亲事,倒是天作之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