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会儿,宝钗觉得眼前的张靖和当年的夏金桂的脸变成了一样。
夏金桂从前假作乖顺,骗过了薛姨妈,其后渐渐借势作法,再之后,连薛姨妈和薛蟠都弹压不住她。
如今的张靖,论起果敢泼辣,与夏金桂并无二致,心机之深,却还在夏金桂之上。薛蟠的把柄捏在她手里,纵是不想娶她,只怕也难。
宝钗紧紧蹙眉,凝视张靖不语。
薛蟠早已经目瞪口呆,结巴了半天,才道:“阿靖…这玩笑可开不得。”他从前年轻不懂事,也摆弄过美貌少年,家里小厮清俊些的,也有几个与他有了首尾,然而不说凭他本心,还是喜欢女人为多,便是他正经喜欢上一个男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娶回家,且现在他已经知道轻重厉害,越发的不敢随意动那fēng_liú心了。
偏偏张靖替他考了个廪生,须知若叫他自己去考,恐怕连个附生也未必能上,如今一跃而为廪生,纵再考不中,也可依次挨贡,熬到三十郎当的岁数,也能买缺捐官,以他的家世,一个保底的县尉总跑不了,比之区区一个秀才名头,那是要不知好了多少倍了——这份恩情,薛蟠实在不能不领,然而若为了报恩,便做下这等不伦之事,却也实非薛蟠所愿。
张靖见两人都一脸惊诧,以为他们疑心自己的用心,一跺脚道:“我知道你们因我做下这等大胆之事,怕我并非良善之辈,且又为人莽撞,不是主家的良人,对不对?”
薛蟠还自莫名其妙,宝钗已经微微颔首道:“你明白就好。”
张靖叹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家家事不丰,父亲寒窗二十载,才考上一个进士,一路背井离乡,兢兢业业做了许多年官,才熬得一个好缺,谁知刚一上任,就不幸染病身亡,只留下我这失孤弱女,与一点微薄家产。父亲一门心思只是读书,又在外漂泊多年,与族里并无联系,族人好坏,一概不知。我自己家里既无亲近的长辈,又无可托付的老成仆从,若不设法自保,那就只能坐等宗族瓜分家财,将我交给不知哪一门的亲戚照管,将来婚嫁之事,也未可知,所以父亲临终,就替我想出一个办法,叫我妆成男孩,说是他的儿子,这样至少可以守住他留下的银钱,所幸他到任并不久,家里的仆从除了方儿之外,其余也全是到任再另外聘的,衙门上下都不知我们的家底,父亲便假说自己还有个儿子,叫我穿了男装,叫家人从外地接进来,再托给林伯父——这些全是迫于无奈,并不是我特地要扮成男人,欺瞒你们。”
等她说完,薛蟠才如梦初醒,大惊道:“你…你是女人?你怎么没有耳洞呢?”
张靖面上微赧,低头道:“不瞒你说,小时候家里实在太穷,母亲怕给我打了耳洞却无首饰,叫人笑话,所以只咬定说我命里怕金,要到十五岁才能穿耳洞。”
薛蟠大惊小怪道:“我常听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父亲当官的,你家里怎么会穷?你不要骗我。”
宝钗瞪他一眼道:“不是哪个当官的都有钱的,哥哥你若为着钱想要做官,趁早别想。”
薛蟠讷讷道:“我不过白问问,我也不是当官的料…阿靖你是女的,怪不得你叫我娶你,我方才还以为你要和我做那龙阳之事呢,吓死我了,你早说你是女的,我也不必为自己的婚事这么费心了,我愿意娶你。”
话音方落,便见张靖与宝钗两个都瞪他,张靖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种事都是好说的?”
宝钗则道:“婚姻大事,自然是妈来做主,哥哥你在这胡乱应承什么?”
两人同时看对方一眼,张靖咳嗽一声,低声道:“姐姐放心,我做这么些,不是为了拿这件事要挟你们——若当真论起来,我不过是个穷官儿的女儿,又是自己替的考,你们是侯府近亲,家财万贯,这件事揭出去,我受的牵连,总是比你们家受的牵连要大的,我又不是傻子,无论这亲事成与不成,我都不会将这事泄露出去的。我之所以做这些,一是因为薛大哥素日对我颇多照顾,我很感激他,二则我身为女子,纵然考上了,也没什么用,不考吧,林伯父殷殷切切,还托人替我们转了学籍,又说不过去,三嘛…”她刚才说嫁人的时候理直气壮、丝毫不见脸红,这会儿却胀红了脸道:“我觉得薛大哥忠孝诚厚,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宝钗一见她模样,便知她分明情根深种,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妈都不会同意此事的。”
家里的大小事务,皆由她主管,偏偏拿薛姨妈出来做挡箭牌,张靖一听就知她的意思,白着脸道:“姐姐一点忙都不肯帮?”
宝钗道:“你现在说得是好,一旦你嫁进来,凭你的手段,我又如何保证你能安分守己?不瞒你说,我哥已经有个侍妾,打小伺候他,情分不比别人,我观你的性子,不是个甘于示弱之人,你若进来,又将她置于何地?”
张靖盯着她道:“你…你家那香菱不过是个丫鬟,你竟将她看得这样重?”
宝钗冷笑道:“她本来也是仕宦人家的女儿,与你并无二致,你凭什么觉得她就比你低人一等?”
张靖给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拿眼看薛蟠道:“薛大哥,你怎么说?”
薛蟠在妹妹与挚友之间,两头为难,看看宝钗,又看看张靖,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方踟蹰着对宝钗道:“妹妹,我觉得她挺好的,我与她相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