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从林府回来,先去宝玉处,将诸事细细一说,宝玉听说不叫他继续考下去,想起家族前程,未免迟疑,黛玉好言道:“人说‘七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你现在连举人都未得,进士能否得中还是两说,倒不如现寻个官儿做,一则有些进项,可以补贴家里,再则你就算有天大的学问,人情世故上不通,也就是个翰林到头了,还不如外放一地,趁着我父亲还有几分老面子,在任上历练一番,慢慢升迁来得好。”
宝玉期期艾艾地道:“秋闱之后不过数月就是春闱,便多等几个月,考不上了再求外放不好么?举人前程毕竟有限,做个知府也就到头了。翰林到底清贵,阁臣也都必由翰林出身。”
黛玉笑道:“你以为满天下的官职都摆在那里任你挑么?等到春闱放榜,多少个进士在那里上蹿下跳地跑缺呢,那时候再去谋官,且不说能不能成,便是成了,只怕也没有好缺了。”
宝玉赌气道:“听你说的,好像我考不上进士,却一定考得上举人一样。”
黛玉笑道:“进士不敢说,举人你多半是能上的——今年的考官,是我父亲的挚友。”
宝玉瞪圆了眼道:“林姑父一向为人清正,怎么会做这种事?”
黛玉横他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我父亲有他的文集,你把他的文章反复揣摩,作文的时候投其所好,以你的才学,取中当然不是难事。”
宝玉哦了一声,讪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快把文集拿来,我现在就看起来罢。”
黛玉道:“我父亲才开始归整呢,约莫要个两三天时间,你就先安心养伤吧,该修养的时候,别熬坏了身子,等进去的时候熬不住,那才是功亏一篑。”
宝玉忽然望着她扑哧一笑,黛玉挑眉道:“你笑什么?”
宝玉道:“你这话听着耳熟,倒像是宝姐姐常说的似的,可惜也不见你照做。”
黛玉哼了一声,道:“你听就听,不听就不听,横竖你自己的前程,与我有何相干呢!”自己一路出去了。
隔了几日,林海果然派人送来一本文集,宝玉揣摩几遍,自己也照着这文风写了几篇,送与林海、李守中、贾政等人来回修改,林海等人又将自己毕生考学的心血都细细与他分说,宝玉本来聪明,再有名师教诲,果然高中乡试第七名,喜得王夫人眉欢眼笑,阖府上下都发了赏钱,又数次打发人来给黛玉送东西。
宝钗乘着府内人人欢腾松懈之时,又打发人来递过一次东西,黛玉打开看时,里面只有“苏州”二字,黛玉想了一回,悄悄打发人回去问林海:“宝玉已考上举人,父亲心里可有什么打算?母亲坟茔在江南,若是我们途中能经过苏州,或可替母亲洒扫一番。”她早已辗转打听过,今年并非大计之年,官员升迁变动不大,宝玉谋缺不难,谋个好地方却不容易。黛玉早已不是养在闺中什么都不知道的娇小姐,深知地方之优劣于官员考绩、亲眷居处都是至关紧要。
林海自宝玉下场前便已四处打听,又听女儿来打探,微微一笑,吩咐来人道:“叫她安心等着便是,总亏不了她的。”
黛玉听林海语气,事情大约是准了,数着日子熬到宝钗生日,果然听说今年析县,要选官吏,圣上下令从候官的进士及举人中拣选,宝玉亦在其中。
贾府之中忽然就忙碌起来,贾政虽不出门,往来书信却一直不断,春闱之后,朝考之前,宝玉的任命便即下来,任他为苏州府内新分的元和县县令,即刻上任,不得耽误。
若是从前,区区一个县令,连林之孝家的都不会放在眼里,然而此番宝玉得官,府中上下欢欣鼓舞,不次于元春封妃之时。
贾政与林海两个忙不迭地就四处打听清客、幕友,王夫人又清点府中人手,叫林之孝、李贵等六家大仆人,并茗烟、锄药等四名小厮,连丫鬟婆子数名,都跟随宝玉前去。
依贾政之意,黛玉体弱,倒不忙先跟宝玉到任,还等宝玉先去那里安顿好了,再接她为上,林海则一力主张黛玉跟去“侍奉汤水”,宝玉也扭扭捏捏地说要带着黛玉同往。
贾政见他一副小儿女态,难得激起一点慈父心肠,且又挂心宝玉的子嗣,也就捋须应允。
宝玉与黛玉一切顺当,宝钗这里却又有些麻烦——薛蟠因一心牵挂张靖,日日只是催逼宝钗,宝钗给他烦扰不过,索性请薛姨妈过来,大家坐着,将薛蟠与张靖之事说得一清二楚。
薛姨妈目瞪口呆道:“就是…上回还同蟠儿到我们家来的那个人?”上回见那人斯斯文文的模样,她还取笑一回,说要张靖做自己的儿子,没成想干儿子收不成,亲儿子倒给勾走了,然而她虽吃惊,却倒未有宝钗设想中的怒气——有宝钗之事在前,薛姨妈于这些小儿女事倒看得淡些了,且那张靖又是她亲自看过的,人品样貌都是上佳,再经薛蟠撒泼打滚地吵闹,说不得也只能派人去林府提亲了。
宝钗见薛姨妈命随意挑选一个媒婆,提亲的意思未必诚恳,忙道:“妈若是真心想要结亲,不如请舅舅做个媒人,这样亲事办起来也好看一些。”
薛蟠遇着自己的亲事,忽然也不糊涂了,也凑过去扭股糖似的扯着薛姨妈的袖子撒娇道:“妈既答应了提亲,那自然是要成的,不然传出去说我被人嫌弃,名声也不好听是不是?”
薛姨妈给他闹得无法,果然托了王子腾去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