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早已命人搬来一个屏风,宝钗便在后面坐着,听前面宝玉升堂——宝玉将此事想得千难万险,然而他毕竟是一县之长,诸吏员、衙役面上倒都还恭敬,又有四个幕友帮衬,大面上都还过得去。等这边开了衙,那告状的老婆子张氏方从外进来,正经递了一回状纸。
宝玉早知其中经过,却依旧正正经经接过状子,仔细看了一眼,那刑名师爷早将一应干系打听来告诉宝玉,宝玉便依惯例将状子收了,发叫一个本地捕快,本地惯例要设限追比,宝玉恐捕快急着结案,胡乱拿人填塞,先自免了,只叫他带着一班衙役查访——县衙中一应捕役、兵丁、钱粮,皆未大变,因此人心安稳,领了命就下去,并不曾有任何异议。
宝玉好容易熬过了这一阵,退堂之后,一面转到后面,一面笑道:“多亏了宝姐姐…”话说到一半,却见屏风之后空空如也,哪里有宝钗的人影?
宝玉瞠目结舌,怔怔往后面去,到后头只见黛玉已经起来,穿着家常鞋子披着衣裳在吸汤包。宝钗坐在她边上,因见黛玉胃口好,满面都是笑容,见宝玉来了,也笑道:“我才叫人出去买的汤包,你来了正好,免得还要给你单送一份,都凉了。”唤人给宝玉搬来一个小绣墩,宝玉就挨着坐下,埋怨道:“宝姐姐是几时走的?这么放我一个人在那里,也不怕我出了纰漏么?”
宝钗笑道:“你自己一人,不是也安安稳稳地过了么?”
宝玉一怔,宝钗已经伸筷子夹了一个汤包给他,道:“县太爷辛苦了,快来尝尝这汤包,虽不是金陵正宗,却也鲜美得很。”
黛玉听她说金陵才是汤包正宗,从桌子下面伸手在她腿上掐了一把,正好这头吸完汤汁,又用筷子把皮与馅刁到宝钗碗里,宝钗瞪她一眼,黛玉就嘻嘻一笑,伸手又拿了个包子,咬开一个小洞,低头一啜一吐,那汤包便如活的一般一动一动。
宝钗见她没个正形,伸手在她脸上一掐,黛玉吐吐舌头,这回连皮带馅地都含到口里。
宝玉看黛玉吃得有趣,也伸筷子一夹,预备要看这汤包有何不同,谁知这包子皮薄得很,他筷子一下去就戳破了,汁水四溅,沾满了三人的衣裳,这汤汁又烫,惊得三人都站起来,宝钗、宝玉皆问黛玉:“可烫着了没?”
黛玉却问宝钗:“宝姐姐怎样了?”
宝钗摇头道:“我没事。”伸手就去拉黛玉的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只是衣裳上溅了几个点,才放下心来,黛玉却捏着衣角大不高兴道:“这身裙子是宝姐姐替我做的头一条。”
宝钗笑道:“一身裙子罢了,改日我替你做十身也得。”又问宝玉:“你没烫着吧?”
宝玉摇摇头,因是他毛手毛脚,脸上难免讪讪,讷讷道:“宝姐姐…我,我听说苏州这里的丝绸是极出名的,改日我替你们买些,你们看着裁衣裳也好,做帕子也好,总是个意头。”
宝钗道:“我正要和你说呢,你当官的俸禄又不多,家里给的终究有限,我们两的花销,都由我来出罢,黛玉的衣裳首饰,我来置办即可。”
宝玉知道她的意思不在体贴自己,而分明是意在防嫌,不免有几分尴尬,黛玉忙忙咽下一口包子道:“都是自己人,也没必要分得那样清,正好我也想和琏二哥那里凑个分子,不如就让我们代你出一点本金,权当你入了股,分的钱就算抵咱们的开销罢。”又对宝钗道:“你看我这主意好不好?”
宝钗在她额头上一戳道:“都听你的,如意了吧?”
黛玉知她是不满自己偏心宝玉,任她戳了一下,扬脸一笑,又赏脸地吃了一个汤包,宝钗方眉开眼笑,夹起黛玉拨到自己碗里的包子皮,一边笑看黛玉,一边慢慢吃了。
宝玉常见她二人如此,今日却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烦闷来,汤包也不必吃,就推辞出来,刚出二门,又被几个捕快拉过去,说是衙门里各房干事都凑了分子,休沐日要在松鹤楼替老爷接风。
宝玉见王成等几个有品级的不忙着请自己,倒是这底下的人在那里巴结,心内纳罕,倒也没有推辞,约过这一次,自己按品着装,去府衙拜过知府。知府倒甚是和蔼,拉着宝玉细问年庚等事,不一而足。从知府那里退出来,又见过同知、通判,再依次去长洲、吴县两处县衙回拜,好容易回了自己县衙,还不及更衣,忽然前面又报说有乡绅来求见,宝玉想自己乃是初初上任,倒不必太端着架子,又命人请进来,与一干乡绅云山雾罩地聊了一会,那一时又有当地的学正携本地的秀才、童生领袖来拜访,并各处里正、乡老带着一些德高望重的乡民来参见大老爷,如是种种,总是弄到薄暮时分才得空歇息,贾琏却又兴致冲冲地回来,见了宝玉就道:“查到了!”
宝玉大喜道:“哥哥查清楚那件案子了?”
贾琏眨眨眼,道:“薛大妹妹听说当地有个姓顾的绣娘,工夫极好,嘱咐我去请她来替我们做工,我这一日都去忙这个了,那件事竟还没查。”
宝玉跌足道:“人命关天,哥哥怎么还有闲心去跑生意?”
贾琏道:“我可不止跑生意,我拜访了当地所有士绅,委婉地告诉他们你是京城来的侯府公子,日后是要袭爵的。还说林海是你岳父,他们听了我这话,今日就该来拜访你了罢?”
宝玉一愣,道:“你…谁叫你和他们透露我们家里的?府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