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与凤姐自说开之后,那眉来眼去的风情,比先又要更浓烈百倍,情意浓处,一路风霜竟似也不那么严凛了。..凤姐的期限是按走路的脚程定的,如今有车队相随,便多出许多闲暇,平儿索性叫王五打听得一路名胜,带着凤姐与那两名公差遇山游山,遇水渡水,且又好吃好喝,不上数月,一行人尽数养得白白胖胖,凤姐虽在流放途中,风姿韵容,却更甚往昔了。
她们固然是一路春风、缠绵缱绻,数百里之外,贾政却是愁容无限——他因劝说王子腾自尽,心内总觉得愧对王家,因此对王仁几个格外照拂,谁知王仁是个不成器的,既然仕途无望,便镇日游手好闲、吃茶打围,无所不为。王仁手上先有些银子,还不至十分无赖,待到冬天里银钱用尽,他便上几处亲戚家打起秋风来。
贾政给过几次大钱,每次都劝他安家立业、抚养子侄弟妹,王仁当面唯唯,转身出去,就把这银子抛费在不知处楼子哪里的相公身上了。
王夫人见侄子不成器,家用又拮据,暗地里劝过几次,贾政渐渐的也不再给大数目,每次只打发几两几两的零碎。王仁如何肯接?每日在贾府指天骂地,历数贾府之过失,惹得阖府不宁。贾政又恐他惹出口舌,自家本处嫌疑,当不得一点风波,每日忧心忡忡,不能自已。
又有那大房贾赦,因如今贾琏在外,夏金桂在府中横行霸道,拘得他这大老爷竟无钱可用,便也把主意打到贾政头上,邢夫人几次来二房,口口声声说起贾政如何帮扶王仁,却不管自己嫡亲的兄弟,又说起自己府内凄凉境况,明明贾琏与夏金桂的生意日进斗金,在邢夫人口中,却是连糊口也困难,且贾赦一向耽溺于酒色,身体又不大好,如今延医问药的钱都没有,那股辛酸凄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贾政不得已,也周济了兄长几次,自己府内光景越发不堪了,他一个女儿虽是宫妃,却非极其受宠的那一个,平素内廷所需费用打点非同一般,儿子宝玉正是新进仕途,也正是要钱买平安的时候,孙子还在读书之际,也受不得这样吵嚷,贾政便和王夫人商量,倒不如上本折子,阖家回原籍,教子课孙,耕读传家才好。
这一头商议未定,那头薛姨妈见王仁闹得不像,薛蟠的监生又是向凤姐买的,唯恐牵连薛蟠,便也连夜叫过薛蟠,说不如丢了这监生不做,回老家一门心思娶个媳妇,生个孙子,传宗接代、本分度日才是。
薛蟠之心,不在读书,乃在张靖,然而偏偏却拿读书来劝他妈道:“人家千辛万苦,有钱还买不得一个监生,眼看着读满了书,可以捐个官儿做做了,妈倒好,叫我就这么走了,多少年辛苦都白费!我真不知妈是怎么想的。再说妈若是怕表哥那头攀咬出来,就更不该走了,这么一走,本来不心虚的,倒显得心虚了,若是碰巧叫哪个御史知道,参上一本,把我们当做王家余孽处置了,才是冤呢!”
薛姨妈慌道:“理是这个理,但是你表哥日日上门勒索,一会说要把你买监生的事说出去,一会说要和你同归于尽,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薛蟠也是千年的榆木脑袋终于开了一会窍,凑在薛姨妈耳边道:“这也好办,俗话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们也托在一门大官门下,求他庇护,表哥是因罪被贬斥的人,绝不敢轻易上那些贵官家里闹腾的,再则托入别人门下,于我前途也有好处,岂不是一举两得。”
薛姨妈正是六神无主,听儿子一说,便道:“好是好,可是我们哪里认识那些官呢?”薛家王家的亲眷,于今只剩贾家还有些虚衔,偏偏贾家又是靠不住的,如今这世道,若没有门路,纵是有再多钱财,也买不得官路,叫她这妇人家带着薛蟠这没爹的孩子怎么是好呢?
薛蟠见薛姨妈入彀,就越发装神弄鬼,遮遮掩掩地道:“若说大官,其实我们现认识一个,就是不知妈肯不肯了。”
薛姨妈眉心一跳,道:“你说…你林姑父?”
薛蟠心内狂喜,面上故作为难道:“正是,我们家里算起来,也只有他能带一点亲故了。”
薛姨妈从前拗不过薛蟠撒泼打滚,也替他向林海提过一次亲,只是那时被林海回绝了,她心下觉得没意思,便不大肯,听儿子又再提起,皱了眉头道:“从前你舅舅还在,我们家光景还好的时候,他尚且不肯同意亲事。现在你舅舅家里那样了,我们家眼看是没靠山了,他怎么会同意?”
薛蟠笑道:“妈,不怕你说,从前舅舅家那么显赫,林姑父才不肯叫侄女嫁过来呢!便是妹妹之前不也几次叮嘱,说舅舅权势太大,过犹不及,叫我们看着点来往么?再说你看表哥和凤姐姐那时候干的是什么好勾当?迟早都要出事的。倒是现在事已经出了,尘埃落定,确定没牵连到我们,林姑父恐怕还觉得我们好些。”
薛姨妈听儿子说这话,把眼一瞪,道:“他们干的不是好勾当,你当初那案子是怎么消的?你能当监生,还全靠的你凤姐姐呢,那是你亲舅舅,亲表姐!”
薛蟠立刻就笑嘻嘻道:“我自然也不是说他们不好,于情,当然是舅舅和表哥表姐们亲,只是事已至此,大表哥又是那副模样,我们能怎样呢?”
薛姨妈听他提起王仁,便觉惆怅,又想起王子腾夫人如今病在那里,不知死活,便越发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看仁儿也是个好孩子,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