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点也没觉出宝钗的异常,反而因她总不说话,自己说得越发欢了,从数个月前宝钗忽然有一次不理她,到昨日宝钗没有留下来陪自己,再到那鸟儿不听话......事无巨细,总之都是宝钗不是,她又是个才女,引经据典,天文地理无所不征,便是紫鹃在旁听了,也觉得宝钗很该自惭形愧、痛哭流涕才对,然而宝钗之眼虽然看着黛玉之身,神却分明不在黛玉之上,耳虽然听着黛玉说话,听进去的却着实没有几句。
黛玉说累了,停一下,在她怀里躺得不舒服,扭来扭去地换了一回,又找到了新话头:“你这人抱我太紧,勒得疼,你一点都不懂疼惜人。”
宝钗便把她松一点子,搂着她唤:“黛儿。”
黛玉听她声音低低的,回头道:“怎么啦?”
宝钗摇头道:“没什么。”
黛玉一扭头的功夫却看见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羡慕地道:“你头发真好。”伸手摸了她鬓发一把,又侧转几次,变成两人面对面靠着,又给她看自己的头顶,嘟囔道:“我就没你这么好的头发。”
宝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着她顶上柔软的细发道:“又黑又软,不是很好么?”
黛玉道:“太细啦。”宝钗只觉手掌中的触感比铺子里送来最上等的贡缎还要来得细腻舒适,忍不住来回摩挲,黛玉就推她道:“痒呢。”又来捉弄宝钗,宝钗却一反常态任她作弄,黛玉见宝钗没反应,就失了兴致,丢开手道:“你这么心不在焉的,还不如不陪我呢!反正我一个人也惯了的。”
宝钗想要说什么,到底又没说,只把黛玉的手抓在手心里道:“睡罢。”
黛玉支着身子向外一看,道:“天都没黑,睡什么?你今天是怎么了?”
宝钗不语,黛玉就又生出几分怒气,道:“你不想陪我,直说就是,干什么又做这个委屈样子?你走!”
宝钗道:“我走了,你又不爱惜自己。”
黛玉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离了你难道就没过这十几年么!”
谁知宝钗听她如此说,就真的坐起来穿鞋,将走之时黛玉又猛然掀开被子,从里头探出半截身子道:“站住!”
宝钗就依言站住,并不肯回头。
黛玉心里发苦,带着哭腔道:“你这人真是讨厌,一会好一会不好的,到底我哪里惹了你了?”
宝钗苦笑着道:“是我自己不好。”
黛玉就问:“还是那个天癸的事么?”
宝钗摇头。
黛玉的眼泪就再止不住地落下,只倔强着不肯吭声。
宝钗待要走,又回头看了黛玉一眼,看她在哭,实在不忍心,然而要不走,自己心里却是一团乱,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之间,忽听门口凤姐笑道:“哟,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们两个分糖吃分不均,闹起来了?”
平时她但凡出来打个圆场,这两个人必是要给面子的,谁知今天她的话说出来都落了地结了冰了,黛玉和宝钗两个还只顾一个在那坐着垂泪,一个在这站着叹气。
凤姐就知是大口角了,和平儿使个眼色,自己去黛玉旁边坐着笑道:“好妹妹,哭什么呢?看哭伤了眼睛,以后看不了书了!”
黛玉梗咽着道:“我身子不大好,不好招待得,嫂子恕罪——紫鹃,还不快看茶。”
紫鹃早端着盖碗茶出来奉给凤姐了,凤姐却不接,只笑道:“我才在老太太那里喝了茶来的,不用这个,你和我说说话,就是招待了。你这又是为的什么和宝妹妹合气呀?不是糖,莫不是为了点心?”
黛玉看宝钗道:“嫂子别问我,问她。”
凤姐抬眼把宝钗一看,平儿正在那里细声劝宝钗,说:“林姑娘的性子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平常多少打打闹闹都过来了,这会子又有什么好怄的呢!就真有什么事,说出来,让我们奶奶给二位分说分说,我再从中牵个线,两边和好,只当是为了满府里的姑娘奶奶们的面子,好不好?”
宝钗的心事如何又能和她说?闻言只是越加发愁,也拿眼看黛玉,慢慢道:“我并没有和她置气,是我自己有些事想不明白。”
平儿见她意似深重,满心疑惑,那边凤姐左劝右劝,黛玉见有外人来,到底慢慢收了泪,只不大说话,垂着头,这一会功夫又进了风,便只是咳嗽,不上一刻,已经满面通红,这下便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
宝钗一听黛玉咳嗽就着了慌,眼角余光不断飘来,凤姐只顾着拍黛玉,骂小丫头子:“就这么傻登登干插着两只懒蹄子看着你们姑娘咳,也不利落点拿东西来!看我回了老太太撵你们家去!”
那小丫头子被骂得手忙脚乱,越乱却越手足无措,被凤姐瞪得几乎要哭,黛玉的咳嗽便顿了顿,想要说话,只不能够,还是宝钗从那边道:“凤姐姐不要怪她们,她们见你在旁边,所以不敢动,你挪一挪,她们就把东西拿来了。”
凤姐听说,回身瞪了那小丫头一眼,移坐到另一侧,果然小丫头们就端着水盆手巾等整齐过来,替黛玉抚胸摩背,黛玉又要吐,便把痰盂也拿来,宝钗远远望了一眼,道:“这下好了,晚饭都白填了。”
黛玉百忙之中还横她一眼,宝钗见那一眼意思分明是‘你还知道关心我’,只能一笑,看着丫头们安置黛玉,眼睛一错也不肯错。
黛玉整张脸都烧红了,任人把她塞进被子按住,恹恹地只是倦。
凤姐见了忙道:“还是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