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一走,黛玉就不住盯着宝钗看。宝钗给她看得不自在,问她道:“怎么?”
黛玉道:“前些时候我问你,贾府倒了,我父亲肯定不会让我嫁给宝玉的,你说没事,就是算着他们会来问你?”
宝钗失笑道:“我算得哪有那么准?不过是姨妈那里得了消息,说舅舅已经联络了几位好友要保这边,所以知道当无大事。”
黛玉道:“你就这么肯定?”
宝钗点头道:“舅舅马上就要出镇平安州,这样一方大员,难道这点子罪名都抹不平么?”
黛玉蹙眉道:“只怕这一时保住了,以后反倒成了罪过。”
宝钗笑道:“就算是皇帝要开销人,也要有个罪名讲究。历来罪不重科,要命的几项已经罚过,以后不犯大过,至多不过是不要这副冠带而已——宝玉应当是不会再犯什么大事了,琏二哥他们要想犯事,也要再有那个能耐才行。我在行此事之前,已经托人将本朝立国以来,所有犯官的例子都打听了一遍,如他们这等罪状,最轻也要降爵,最重也不过是抄家流放,不然你当我真有那么莽撞,一下子把这些事都捅出来,万一贾家扛不住,又如前世一般的结局了怎么办?”
黛玉听见又是瞒着自己做的事,忍不住小小的掐了她一把,宝钗忙道:“该和你说的都说了,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黛玉横她一眼,道:“你这人满口没一个准字,谁知道你的真假?”
宝钗还待辩解,黛玉却懒怠理她,叫紫鹃抱了一床被子,令宝钗挪在外床,自己在里面,到底分开睡了一宿,宝钗只能苦笑而已。
贾政去见宝钗之前,心中早有些想头,见过宝钗之后,越发坚定,因将一份告罪折子写得格外用心,只口不提宫中娘娘,也没有半分求情之词,反而处处谦卑,言辞恳切,又劝贾赦干脆认罪。贾赦冷笑道:“我这罪过,说得大了,夺爵流放也是有的,说得小了,不过罚金完事,其中分寸,皆出圣裁,我不仗着老脸面求求情,难道还干坐着等人落井下石不成?”竟是不听。不但不听,反而以为贾政惦记他的爵位,故意要他上书认错,心内忌恨。
贾政劝不动他,也只好叹息着离开。
次日贾府递上去的四份请罪折子,贾赦、贾珍、贾琏三人的不是百般狡辩,就是苦苦求情,只有贾政字字句句,都是忠心为国之言,且片言不及元春,今上本见证据确凿,那三人却不是抵赖,就是端出祖父的情分来苦求,贾赦甚而求他看在元春的面上法外容情,心内就不大爽快,待见了贾政的文字,方龙颜大悦,带出一点笑道:“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今日果然见了,这贾政贾赦一母同胞,却是一个方正忠厚,一个荒*诈,天差地别。”将贾政的留中,其余三人的折子发下去,四人之罪都交由廷议。
贾政的罪名本就是牵强附会,再则上意不大像是要追究贾政,三来又有林海、王子腾暗中出力,贾政素来又与清流交好,因此众人竟轻轻放过贾政,纷纷说起贾赦等人来——自来廷议罪臣,忠心的大臣们,便总要将罪名拟得重一些,如此圣上若有心重罚,自不必说,若圣上想轻轻放过,那也是恩自上出。当罚的罪臣,见天子从轻处置,除了感激,再不敢多做它想,这次廷议也是如此。议出来贾珍当死,贾赦当流,贾琏、贾政当削职为民,宁、荣二府永夺世职,今上见了,轻轻一句功臣之后,从宽处置,贾珍夺爵流放,子贾蓉袭爵,贾赦夺爵为民,贾琏削职,贾政申斥,荣国公世职以贾政承袭为二等将军,赵姨娘绞死——七月中上的弹劾,八月下廷议,中秋之前旨意便已下来,贾政又上表请辞了几次爵位——他倒不是做那些个虚礼,而是真心推辞,然而今上却也是真心要叫他袭爵,再四温言抚慰,又令贾妃传谕祖母及父母,最后贾政才诚惶诚恐地接了旨,袭了爵,府中这一场惶惑也才渐渐平息下来——此时已经是九月初的时候了。
贾珍判了流放,府内诸人并尤氏、贾蓉几个少不得流了几次眼泪,连贾敬也少不得把贾珍叫过去,嘱咐了几句宽心的话。一家子依依惜别之后,尤氏方打点起行李,派了十来个干练家人,由贾蔷一起,陪同贾珍启程。
贾蓉本来还只有几分伤情,待见贾蔷也走了,顿觉失落,且他父亲获了罪,元春特地命内官申斥他,勒令他好好读书,不许在外优游,又命收拾了家里的牌匾额,并一应逾制之处,尽皆去净,晚上也不敢聚众喝酒,也不敢赌钱耍子,府中着实萧索,不比从前,他便觉得大没意思起来,整天闷在房中,渐渐的也学起他祖父那般,求神问道起来。
尤氏只要他不出去惹事,每天也只在府中整顿——贾珍流放,少不得要带银钱打点,家里着实卖了不少东西,且家里降了爵,进项也越发少了,只好整饬家人,俭省过日。
贾珍虽是流放,毕竟世职传给了儿子,家里还有底子,贾赦虽是在京,却是父子两个一齐丢官,爵位给了弟弟,宗家顿时变作旁支,叫他如何受得住?又见贾政反倒捡了便宜,得了爵位,贾赦便越发不忿,明里只好说几句酸话,暗地里不知咒了多少遍“这该死的老二”。且他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如今没了爵位,头上又有老母亲,行动处处受掣肘,那一腔怨气越积越多,起先是找了由头,将贾琏打得十数日下不了床,后来又开始酗酒,不分白天黑夜的在屋里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