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海与章文一起,接刘春花出院,安排回家休养。王大海又送张胖子和欧阳傲雪离开滨江后,坐上去省城的客车,奔向王长江念书的大学。
八十年代初期称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参加高考,千军万马闯过独木桥,最后只有少数人胜利地录取为大学生,他们是当时的精英,也是时代的宠儿。那时,考进大学就意味着成为“公家的人”,吃“皇粮”。考上大学就等于有了铁饭碗,毕业后工作包分配,也可以分配住房。
走出极端年代的恶梦,面对开放世界的人们开始觉醒。大学生以“为振兴中华而读书”为己任,走在希望的田野上,吟唱崔健的“一无所有”,背诵北岛和舒婷的朦胧诗,伴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音乐跳集体舞,是一种激情澎湃、梦想飞扬的年代。
王长江高中毕业后参加高考,以总分学校第四的好成绩,达到全国重点大学分数线。王长江的第一志愿是填报警察大学,经过身体检查顺利通过,离自己的梦想只差一步之遥,感觉马上就要穿上制服,头戴大盖帽,站在闪耀着蔚蓝威严的人民警察阵列,做个顶天立地的铮铮硬汉,以浩然正气,铁肩担道义,永远保持一个挺立的姿势,坚守的姿势,奋战的姿势,做一个捍卫国家和人民安全惩治犯罪的脊梁。
然而,王长江的上大学之路不是一帆风顺,第一志愿夭折,没有录取,因为在政审的时候,审到王长江的哥哥王大海是在押劳改犯,不符合警察大学录取条件,退回了王长江的档案。理想的世界轰然坍塌,王长江感觉面前的一切黯然失色,浑身的血向胸口涌来,鬓角里的筋一阵一阵地刺痛地抽着。他最担心的事还是残酷地发生了,难道这个社会就像人们所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犯事,株连九族。不管犯事的人是冤曲的还是被迫害的,因为有个这样的哥哥,王长江就是二等公民。
王长江回到家,关上门,灭掉灯,闭上眼,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哥哥王大海的身影,那在心底深处的是思念还是憎恨,自从哥哥进去以后,王长江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心头总有一个磨盘压着,让他有不可能翻身的感觉,宣泄的泪水只能在没人的时候才能向外流淌,有时他真想从自己的胸膛里把那颗越来越沉重的心拉出来,抛到遥远的太平洋。他不敢去监狱看望哥哥,生怕去了以后就在他的脸上刻下犯人家属的烙印。哥哥写来的信,他也不回信,想以这种方式保住自己的这一片净土。
其实,现实没有王长江想像得那么绝望,班主任家访,找王长江谈心,说在特殊时期时期,你家要有“地富反坏右”黑五类什么的,你真的就不能有去读大学奢望,随时被抄家,还要陪着去批斗等非人的迫害,不但不能学习,几乎被剥夺所有做人的尊严和基本的生存发展空间。就像印度电影《流浪者》里说的,法官的儿子就是法官,贼的儿子永远是贼。
班主任让王长江树立起对自己人生前途的信心,像王长江的情况不能填报公安国防生之类,其它院校是一视同仁。最终,王长江被省城的师范大学录取,师范大学里不收学杂费、住宿费,每月还有18元的生活补贴,基本能维持王长江的日常生活,家里虽然困难,每学期还能带来100块钱,用于购买衣物和书籍,王长江节省下买衣服的钱,购买了一部半导体的收音机,在熄灯睡觉时,可以躲在被窝里收听“英语九百句”和其它的文艺节目。
同学们扑在书上,就像是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拼尽全力,去摘取梦中的金苹果。晚自习时,图书馆里座无虚席,鸦雀无声,带着白天里的疑惑和思考,走进案头的书籍,或查找、或考证、或核对,埋头于书堆中翻阅,追踪逐源,一经考对,豁然开朗。偶尔有翻书的哗啦声,却又引起学子们雅兴大发,即席在心头吟诵“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古人的词句。
一天晚自习时,天气闷热,忽然,电闪千里,雷霆纵横,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密集地拍打大地上的万物。图书馆里的白炽灯瞬间里,白亮得刺眼,随即熄灭,整个图书馆,乃至窗外空旷的校区漆黑一片。
此时,胆小的人没有惊慌失措,贪玩的人也没有振臂高呼。而是像久经沙场的战士,家里条件好的,把平时买的蜡烛,里摸出来,放在自己桌前点亮,不一会儿,有三、四个桌前烛光亮起来。买不起蜡烛的同学,在朦胧中,背诵一些东西。或者,在遐想遨游。
坐在王长江前面的是一位女同学,名字叫李萍,比他矮一届的滨江老乡。上高中时,王长江与女同学保持一定的距离,同桌的要在中间划一道三八线,互不侵犯。王长江是课代表,有时,需要传达老师的讲话,没有办法就隔着一张课桌,对着女生唉几声,再红着脸说完老师的话。有的时候,干脆写个字条放在桌上就慌忙溜之大吉。虽然上大学了,王长江在这方面还是觉得脸红心跳,不好意思开口向前面的老乡借光。
在王长江凝望窗外黑暗,默念顾城的诗《一代人》时,他的眼前亮起烛光。坐在前面的学妹李萍,她转过身,把一根蜡烛移到王长江的桌上,微笑着说:“自己独享这一片烛光,实在是太奢侈了。”
王长江马上把桌上的书籍收拾到桌屉里,拿过学妹的蜡烛,倒过来在桌面滴了几滴蜡,把蜡烛固定在桌子的中间。他说:“谢谢你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