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稳重理智远超过年龄,纵然觉得一切不过是无双夫人想当然,纵然知道一切便是发生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但,梦毕竟尚只得十六岁,在被祖辈所传下的责任束缚不敢奢想未来的重负下,也偶尔会有属于少女的小小绮思。
华家也算是传承久远,只是除了武学和医术,没有多少东西留下来,专注于守护职责的历代先人也没想过要将自家女儿培养成娴雅贞静的闺秀。但不知哪一代就留下那么几本诗书,梦在苦练无敌霸手,研读医经之余,也偷偷翻过。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fēng_liú?那抬眸偶见的心动,孤注一掷自此无悔的诗句亦蛊惑着这个生于黑暗,长于黑暗,未曾领略过丝毫明媚春光的少女。
白马黄金勒,良人赠玉簪。与子同心结,低问白首约。
纵没有那样执手描眉、如诗如画的风光,也未想过满城倾盖,十里红妆,那么平平淡淡,地头田垅………总要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执她之手,相携共老,辛劳一生,她也甘之如饴。
但,在秦霜踏足无双城,在那泠泠澈澈的目光中,她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终局。
为无双城而生,为无双城而死。
她不恨先祖华恩执拗到极点,不仅自身身体力行,连子孙也一并献祭的报恩之行,也不怨世代传继中总有那么一些叛逆渴望自由不甘遵守先祖誓言想要逃离无双城的决心……
若没有秦霜的出现,那么她就和那些默默出生又默默死去的前人一样暗中履行守护无双城的职责直至了此一生。
然而,秦霜出现了。
那么,不过是,该结束了。
结束,华家世世代代,无论是纠缠在血脉中的信誓忠义,还是沉淀千年累积无穷怨恨,都将在她和秦霜这一代终结……
她不怪任何人,只是,多少有些遗憾。
不能嫁人,不能生子。
就算是世间任何一个最普通的妇人都可以得到的庸常权利,独她只能心羡远观,不可拥有。
现在,左右不过是在幻境中,没有姥姥的时刻提醒不要忘记信义职责,没有必须兢兢业业生怕辱没了先人的顾忌,放纵一回又如何呢?
于是答应下来,在这个大部分女人一生只有一次的特别日子里,画眉,涂腮,云鬟高挽,凤冠压头,大红嫁衣披在身上……她是如此认真,就像当真要出嫁一般。
就算是虚假,何妨让黯淡的人生多一段绚烂的回忆。
抱着剑匣上轿,静静等着掀开轿帘的那个人。等着四目相对,对方含笑伸手的那一刻……
大多数女子都有出嫁的一天,婚礼更大排场的也不是没有,但抢亲,那可真没有几人能遇到,真是戏剧性,是再严肃正经,想起来也忍不住要偷笑。
真是,很有偶尔看小猫和小南一起做游戏的感觉呢。
但是,就算梦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聂风他们没有来,最终掀帘的是婚礼的新郎,那个低俗粗鲁的“独孤鸣”。那也没关系,等到送入洞房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偷偷溜走,反正她答应无双夫人的事已经做过了。无关是否身在幻境,若是将终身托付给那样一个可厌的人,她哪怕是选择一辈子不嫁呢?
所谓将就,也未至于将自家的品格降低到那种地步。
但是,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撩开轿帘,看入眼的是那样一个皎若琼枝,润如明珠,只合在闺中少女最深的梦想中出现的美秀少年郎。
梦困居无双城,混迹下层市井贫民之中,短短一生,实未曾见过多少出色人物。见得聂风,已经私心赞叹,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像聂风那样,拥有一张令人看来异常舒服、飘逸平和、不沾尘色的脸,还有一颗外热内热的仁心,真是内外俱美,简直是人间极品。
此刻见得眼前男子,才知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以“珍贵”二字来形容聂风不足为过,那么形容对方便只有“珍稀”了。
若聂风站在对方身侧,那可谓是蒹葭倚玉树,素素松下风。问君从何来,只疑天上人了。
只是,为何陌生又眼熟,是……秦霜?
无怪梦呆滞,比诸一无所知的人,她所受的完全是双重冲击。
无论是传闻还是亲见,秦霜都是柔美清丽、弱不胜衣的女子,如何摇身一变做为俊逸出尘的男子出现在这种场景?
印象和眼前的相错,叫梦心中不由自主涌出对自身记忆的怀疑,秦霜,不是天下会的霜小姐,而是霜少爷,不是姐姐,而是哥哥?
能够迅速恢复过来,已算得梦心志坚毅,也是她因为脸上红痕,由小至大,都是旁人的笑柄,受够嘲笑的苦,自然对他人的外貌也并不放在首位,而是更注重内在。
若聂风不是在她卖唱之际,毫无歧视地赠她和老弱丐妇银子,又在之后情愿牺牲自身功力相救素昧平生初次相见的小南,让她见识到聂风俊秀容颜之下的真诚、善良,便聂风是天下第一美男,四夜五夜眼中的香饽饽,她也不会倾心相交,更不要说不惜与姥姥反目了。
是聂风也好,是秦霜也罢,进行到此刻,无双夫人所期待的患难见真情,已经完全沦为一出闹剧。那么自己扮演的这个新娘,又算是什么?举目一望,已是倒了一地的人,梦的目光落在街边的独孤鸣身上:“你杀了他?”
秦霜摇摇头:“未曾。”
“此处暂且不论,外间,我曾答应过剑圣,为独孤家留一线血脉,只要独孤鸣不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