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熟练地划着水,推动着浑脱向前,乌骓则在另一侧凭着本能用四足划水。
玄奘不识水性,只觉得四周水流湍急,身体便如一片树叶,随时都会被冲走似的。他冻得浑身发抖,早已辩不清东西南北,只知用双手死死攀住筏子上的木架,剩下的便是随波逐流了。
佛经中关于“生死如海,六道轮回便是个大涡旋”的说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以前对这个譬喻只是想象,现在才算有了真真切切的体会——身处急流当中,竟是完全的不能自持,若无这摆渡老人,自己莫说是登上彼岸,就连岸在哪里只怕都找不到!
如此看来,这位可敬的老人实在是位大菩萨啊!
“很够劲吧?”老人在水中呵呵地笑着,“刚才要是喝口烧酒不就好了吗?这么冷的地方,喝口酒暖暖身子,便如救命一般,难道佛祖还会怪罪不成?”
没有听到玄奘的回答,这位健谈的老人边划水边接着问:“师父啊,老汉我就是有点儿整不明白,河那边兵荒马乱的,你这会儿过河去做什么?这天高地阔的,哪里不好去呢?”
还是没有回答,此时的玄奘早已冻得浑身麻木,牙齿上下打战,根本无力回答老人的问话了。
这样不知漂了多久,总算于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句:“到了,上岸吧。”
玄奘精神一振,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已僵硬得动弹不得,就连攀住木架的手都有些松不开了。
老人先行上岸,又回转头将玄奘和“浑脱”一起拖上岸,便独自走开去穿衣服了。
玄奘伏在浑脱上,大口喘着粗气,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当他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时,那位摆渡的老人已经在岸边烧起一堆火等着他了。
“过来烤烤火吧!”老人热情地招呼道,“你真的不喝酒吗?喝一口身上就暖和了!”
玄奘赶紧摇头,牵着湿淋淋的马匹,来到老人身边坐下,将冻得通红的手放在篝火旁烤着。
火烧得很旺,玄奘感到自己麻木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虽然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了一般,痛如针刺,但他知道这是复苏的标志,心中暗觉欣慰。
“多谢老人家,可是,您怎么回去呢?”
“怎么过来的,就怎么回去呗。”老人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
玄奘心头一热,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浑如泥汤般的黄河水,很难想象如果再让自己走一遭,结果会是如何。
他打开行李,取出全部的盘缠,默默地放在老人身边。
“不用不用,”老人连连摆手道,“你给我孙子的那些元宝,已经足够过河的费用了。俗话说‘穷家富路’,师父您是走远道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玄奘不禁宛尔,开元通宝的钱文是这样的:从上往下读是“开元”,从右往左读是“通宝”,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老百姓偏偏喜欢转圈读,结果就给读成了“开通元宝”,因而这种钱在民间又被简称为“元宝”!
“老菩萨不用客气,”玄奘笑道,“贫僧是个游方参学的僧人,平日里一向托钵为生,似这等黄白之物,带在身上徒增累赘。天气寒冷,老菩萨又如此年纪,还为我下水涉险,实在是感恩不尽,就请老菩萨不必推托了。”
老人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客气,高高兴兴地将钱袋接了过来,笑道:“其实师父你来得不巧,若再迟个把月来,等这黄河结了冰,冻得硬梆梆的,要过河还不容易?”
玄奘也笑了,心里却很舒畅,原本他还担心,以自己孱弱的身体是否有能力走这漫漫长路,现在的他却是越来越充满信心。
“只要我坚持,”望着滔滔的黄河水,他暗暗想着,“这世间便没有什么渡不过去的难关!”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暖暖地晒在身上,感觉非常受用。玄奘合掌告别了摆渡的老人,便牵着乌骓马,再次踏上了西去的道路。
过了黄河,原本青翠的山岭渐渐被荒芜、巍峨的黄色山脊所取代。
山坡上是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衰草,偶尔看到几个脸色黑紫的牧人,呆立在路旁,好奇地朝这个赶路的僧侣张望。不远处,几头野山羊仰着高高的头,不知在眺望着什么……
玄奘一人独骑,沿河西走廊径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这是自汉代以来的著名交通要道,北依浩瀚无际的腾格里沙漠,南临层峦叠嶂的祁连山脉,向西直通玉门关,又有合黎、龙首两脉夹峙,得一条绵延数千里的狭长通道,酷似一条长长的走廊,河西走廊因此而得名。
这也是古代长安至西域的唯一通道,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玄奘此时便行走在这条著名的通道上,脚下是茫茫戈壁,身边是绵绵祁连。一路上边秋草白,塞近云黄,沟壑纵横,山川辽阔。
古老的汉长城,逶迤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令人不禁从心底感叹时间之千古、地域之万里……
然而这里又不寂寞,成群结队的野骆驼,花花绿绿的马鹿群不时地从他身边跑过,古道两边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胡杨林、野麻以及红柳,蓝天白云和旭日夕阳交相辉映。
在匈奴语中,称“天”为“祁连”,因此祁连山的意思便是“天山”,古人误以为这座“天山”与哈密以西的天山是一条连绵的山脉,因而统称“天山”。
在中国数不清的山脉中,祈连山不是最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