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多天过去了。
杜霜醉似乎已经从那场劫持、谋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可也是似乎而已。
她不会像最开始那天,每晚都做恶梦,可偶尔还是会重复相同的梦境。梦里双腿如同灌铅,一回头就能看到闪着寒光的大刀,在她骇然却发不出声音的注视下毫不留情的砍下来。
肩上的伤已经结痂,可仍然时常隐隐作痛。杜霜醉不愿意在漆黑的近乎无望的夜里重复血腥、恐惧的场面,就尽量缩短睡眠时间。
长夜漫漫,她闲极无聊,就一直缝制着那件中衣。
她也已经习惯了庵里清净无聊,却又平淡疲惫的日子。粗茶淡饭也从最开始的难以下咽,频蹙秀眉,到现在的狼吞虎咽、面不改色。
可仍然是似乎而已。
中衣缝制好了。
杜霜醉再没了熬夜的借口,可她还是不想睡,明明劳作了一天,肩酸腰痛,身体迫切的需要休息,她却不肯躺下去一个人对着这漆黑的看不到一点光明的夜。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盯着窗棂。最开始的热情褪去,她的心里只剩下冰冷的死灰,可她还是硬撑着,不肯让自己放弃那份委屈。
她听林暮阳说许七疯子一般去三阳坡找她时,她还觉得心底挺温暖的,可过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再见他一面,那份温暖就成了冰冷。
她不知道替他寻了多少个不能来的借口。
可她还是渐渐失去了等待下去的希望。
她以为,怎么也能从他那得到一点儿属于人情冷暖的东西,方不负她的自作多情和他表现出来的执着。
没有。一点都没有。
她除了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他的焦急,便再没了声响,连个问候都没有。
她无数次承认她和他之间其实就是一场笑话,可她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手段罢了。如果他真的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把这些阴暗的想法统统推翻。因为他曾给她带来过最坚定的光明,即使乌云遮住了烈日,可光明曾经出现。她便无法将这份鲜明的记忆抹的一干二净。
希望被一刀刀凌迟,没过一天,希望就碎掉一块。可每经过一个煎熬的白天,杜霜醉就又会在绝望中再重拾希望,和着她的针线,一道又一道的,密密的缝进中衣里,就像拼着已经被践踏的碎成齑粉的心。
能拼就好,不管能不能拼合。因为如果人生中没有了希望。她活下去的动力又是什么?如果没了动力。她便只能揣着执拗的仇恨。同上一世一样,无所作为的在仇恨中死去。
杜霜醉就像受了重伤的病人,跌跌撞撞的在路上不断的前进。停滞,再前进。尤其是抱着那件缝制好了的中衣。更觉得眼底酸涩的厉害,可她还是傻子一样的坚持着。
到现在,她只剩下了一个借口:她想把这件中衣交到他手上,算是送别的礼物。
不论心里受到多少煎熬,杜霜醉除了更加的沉默寡言外,似乎没什么变化。
楼老爷已经出京了,自然也没人来庵里安慰她。楼夫人四处喧扬家门不幸,却不曾为杜霜醉辩解过只言片语。她只是感慨楼家会遇上这样的三儿媳妇,让楼家满门蒙羞,却从不曾想过杜霜醉才是这场事故里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杜霜醉不在乎。
流言再恶毒,她听不见。楼家再不容,她也已经脱离了楼家,现在更是已经不算是红尘中的鲜活的一员。
杜霜醉翻了个身,沉沉的叹了口气,对着窗口处那浑圆、静婉的明月,低低的道:“晚安。”不论她想或不想,它一直在。不论她欢喜亦或悲伤,它一直在。
光华灿灿,朦胧昏暗,让人喜悲交加,想抓住却终究一场虚空。
而她能做的,需要做的,就是放空自己,感受着它无时无刻的存在就好。
许七要出京了。也许这一别,短则三年,长则五载,说不定,就是再也不复相见。谁知道呢?
杜霜醉再一次无力的安慰自己,不管他去到哪儿,她和他终究在同处在一片月华之中。
空气里忽然多出了一股子血腥味。杜霜醉不由的毛发倒竖,悚然而惊。这不是梦,哪里来的血腥味?
杜霜醉来不及翻身跳起,先攥住了手里的金钗。
这几乎成了她遇到危险时最本能的动作。
“是我。”夜色中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杜霜醉的手松了松,金钗贴着她的手心滑落到袖子里,她戒备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下来。她无言的动了动紧绷的肩膀,胸腔被巨大的喜悦充斥,杜霜醉生出一份难言的惊喜来,就似乎默认被什么爆开来,在苍茫的夜空中绽放出许多热烈的火焰,一下子驱散了她心里的凄冷、孤独。
她喉咙里似乎被堵住了什么,她一时竟难以开口,半晌,才清了清喉咙道:“你……来了?”
杜霜醉缓缓的坐起身子,无意识的想要理理自己的长发,可到这会儿才发觉她早就不是那个略微能入目的清丽模样,那厚重、黝黑、顺滑的长发已经早就剃的一丝都不剩。
她想,她这个时候的样子一定丑死了。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杜霜醉竟然不敢与不请自来的许七直视。
许七似乎在床沿坐了下来:“我来看看你,明天我便要走了。”
杜霜醉不敢抬头,尽管心跳如鼓,她却一动都不能动,只低低的“嗯”了一声,道:“保重。”
许七没作声,似乎是点了下头。
杜霜醉不敢求证,只垂头盯着自己月白色的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