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个声音,赵玫立马用手狠狠的在地上蹭了几下,起身时用脏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才躬身后退,恭敬的站在季易身后。
季易淡定的看向远处一队人中当先的娇柔身影,余光中却将赵玫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他似笑非笑的瞟过身后卑躬屈膝的赵玫,这才对着远处的少女微遥遥致礼,
“公主。”
来人正是送灵的锦昭公主一行。
从赵玫她们坠崖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送灵的队伍已经完成了肃王的入葬仪式。葬礼结束后,依照惯例要来成朝太祖的陵墓前祭告,公主率领众人刚踏上陵前的祭台,便看见了跳崖失踪的北候主仆二人神奇的出现在太祖陵墓前。
季易并不敢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墓门关闭,所以除了礼数上的一句称呼,便住了口,能不多说就不多说。
锦昭却是十分惊喜的样子走了过来,语气激动的说道,
“看到北候安好,锦昭就安心了!……那时听闻北候坠崖,锦昭万分忧心,无奈有孝在身,父王的入葬不敢耽误,只好遣禁卫军下崖寻找,只是山高崖陡,实在是……好在北候吉人自有天相……”
对面十五岁的少女,素白的孝服宫装也掩盖不住其即将长成的窈窕身形,还未完全脱稚的脸上,已初展雍容典雅的美,像那将熟未熟的青梅,在那青涩与成熟之间,酸甜得恰到好处,而此刻,她那一抹忧烦中带着欣慰的神情,也演绎得恰到好处。
赵玫心里暗叹,王族果然都是虚伪的典范,北候若真的落崖坠亡,说不定她会是那个最高兴的人。
季易心里自然也明白,左不过都是做戏而已,他笑容可掬的看着锦昭表演完,亦开始进入自己的角色……
“这小厮身上有本侯十分紧要之物,不容有失,那时他意外坠崖,本侯只好一同下去,奈何峭崖深险,本侯也托大了,险些就葬身崖底……千钧一发之时突然有仙鹤降临,将我二人托起,送至此地……想必是太祖显灵,不忍见晚辈遇险,实在是万幸啊……”
他说得振振有词,就连低着头的赵玫几乎也要信以为真了。
所以锦昭也适时的表达了对太祖的敬仰和追捧,以及对他们脱险的恭贺,最后以一句“此行有惊无险,实乃万幸,北候请入列,祭拜完毕后,一同回芦殿休息,锦昭将设宴为你压惊……”作为结束。
季易也不再多说,领着赵玫来到锦昭身后四侯所在的位置,赵玫立即感到三道灼辣辣的目光刺来——叔温则、伯子锐、仲翡……
表面的戏演归演,原来所有人都洞若观火。
————
芦殿,祥和厅,晚宴。
锦昭坐于主位,下座依次是四侯、丞相大司马御史和当朝排得上号的官员。
国丧期间,虽然一切从简,各桌上所摆食馔也是平常百姓见都没见过的珍馐佳肴。
赵玫依然是黑丑小厮打扮,作为随伺小厮乖乖站在季易身后。
那时她们回到芦殿北候下榻的偏殿时,季易意味深长的看了跟在身后的赵玫一眼,便自行回房换装了。待他收拾妥当,穿着银色兽纹绣边的深褐长袍,高束着紫金白玉冠出门时,却在看到赵玫时一愣。
已经易容换装好的赵玫,满脸堆笑的凑上来,
“侯爷,小的伺候侯爷参宴可好?”
季易看着她,嘴角噙着难以捉摸的笑。
她满脸黝黑,刻意画粗的眉毛横在眼眶之上,眼眸流光一转,那清亮有神的眼睛便让那原本粗丑的眉毛看着也顺眼了很多。
“为何?”
季易这样问着,赵玫明白他的意思是问:既然没了“拘云镯”的束缚,他也放了她自由,为何还跟着他?
“有始有终啊,侯爷,我在人前,唯一的身份便是你的小厮,你将我带出来,没有理由我突然消失不是吗?”
赵玫一派理所当然,其实她有自己的一番思量:她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开溜,但是她选择跟在季易身边,绝不是单纯因为什么“有始有终”,她还得拿季易当挡箭牌,去挡住想躲的人……
季易也没再说什么,对一旁等候的宁远使了个眼色,宁远便先行退下了。
“走吧。”
赵玫立马狗腿的跟上……
夜晚中的芦殿,虽在肃王下葬后便撤下了原本素白的装饰,但依然显得沉静而肃穆。
芦殿上的晚宴,没有丝竹歌舞,表面上的单调乏味却掩不住内里的暗涌激流。
赵玫一眼扫过大厅,参宴的不过二十人,没有尚若恒。
那时崖边一见,她危落空中,眼见着正欲跳崖的他被突然出现的伯子锐控制住,她也松了口气。
若他真的跳下,究竟是为谁而跳?若为北候,那么便有结党叛逆之嫌;若为她一个小厮,那么她定会让人起疑……他的一跳将为他和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幸好他被拦下了。此刻见他并未与宴,想必仍被禁足中,赵玫不由得幸灾乐祸的抿起嘴。
这时,北候对面传来温润的男声,
“小侄以水代酒敬叔父一杯,此番奇遇,必有后福啊。”
是叔温则。
芦殿的宴席从不备酒,向来是酒壶中装以果汁之类,以水作酒。
此刻叔温则执杯相敬,满脸诚恳,赵玫的头却低得越发深,她能感觉到叔温则的目光似有若无的飘到她的身上,那目光轻若无物,却包含一切他想表达的情绪,赵玫缩着头,不禁暗暗叹息——
果然还是被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