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公晏闻言先是怔住,片刻后道,“这个不孝子,我还好好活着,他是要诅咒我死么。”
话里虽有埋怨却已经是少了火药味,二十年,足够让熊熊烧着的烈火变成小火然后熄灭,只牵出老父的思绪,一转眼,父子竟也分离了二十年了。
伊寒江咀嚼着,咽下,道,“他自己朝着山药糕说话就算了,还非要强迫我也对着山药糕叫爷爷。我虽小却也是聪明伶俐,真是觉得我爹娘行径古怪至极。那山药糕怎么看都和我爹没有半分的相似,我缠着他问缘由,他也不瞒我把所有的事都和我说了。”
她舔了舔手指,把上边的甜味舔干净,然后往衣服上擦了擦,道,“皇都在寒江的北面,我这么说你该猜到为什么我会叫这名字了吧?”
孔公晏已经是眼中有泪了,转过身背着她擦掉后,又是强硬道,“那个不孝子若是记得自己姓孔,也不会多年来都没有音信。”若不是伊寒江来找,他当真以为大儿子或许已经不在人世。
她心平气和道,“你容不下我娘不是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你当念这句诗的人当真两地安好,抬头共享一轮明月,就能满足了么?可有什么法子呢,谁让亲情和爱情两不相容。”
孔公晏道,“就因为我容不下你娘,所以他就舍弃对他有养育之恩的老父。人有生老病死,他就不曾想过日后病榻之前,还有谁来服侍他的父亲。”
“你不是有两个儿子么,我爹晓得叔叔是个至孝之人,即便他走了,叔叔也会好好孝顺你,照顾你直到天年。”
有的话他憋在心里不曾说过,伊寒江起了头,他竟也不自觉说出口了。
孔公晏拍着胸口道,“他只记得你叔叔是我儿子,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我儿子。他一去就是二十年,你知道我有多寒心么。我自小最疼的就是他,寄予厚望的也是他。他有比干之才,进了朝廷定是能匡扶明君开辟盛世。”
爱之深责之切,他自毁了前程,做父亲的怎么不痛心。
“我说要赶他出家门,给他的一切统统都要收回。我让他选,是他的前程重要,还是一个南蛮的女子重要。结果他什么都不要,包括我这父亲。”
她忽的问道,“听我爹说奶奶很早就过世了。老头子,你没像皇都里那些大官一样三妻四妾,你是对奶奶有感情才会为她守身么……你先别骂我问这种话不知羞耻,终归你和我爹的问题就出在亲情和爱情不能两全。你若是爱过,怎么会不知道爹的感受。”
孔公晏哼了声,道,“我不娶,不过是后继有人,想把精力都放在国事上。”
那倒是难怪了,“我爹娘恩爱,恨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他们看着是两个人,却是像一个整体,你要我爹放弃我娘,那就等于让他把自己砍成两半。”
孔公晏道,“我一生为国尽忠,从未想过儿女私情,不也这么过来了。”
“因为你把国事放在首位就觉得人人该效仿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让濂溪念的那些诗,什么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你觉得那种诗是只关心国事无关风月的人写得出来的么。”他喜欢好诗好词好文章,却没想过那切身之痛能跃然于纸上,绝不可能是无情的人能随手捏来。
孔公晏后悔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算是明白了。我甚至连诗词都不该给濂溪念,也不就不会让她胡乱动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