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点点头,明明在笑,却显得悲伤:“因为我的家园和家人,都早就不在这里了。”
撒克逊的夜空显得寥廓而深沉,洁白的上弦月宛如嵌进了山坳的下陷处,将黑色的山脊微微点亮,映出密布其上的林木弧线。梅丽莎的手指贴在窗户上,沿着山谷的起伏缓缓描摹,轻声说:“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但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姓氏。”
她回过头来,紫罗兰色的眼睛好像融入了一点幽蓝的天光,熠熠的摄人心魄。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节:“海尔德家的梅丽莎,这是我的名字。”
梅丽莎的家乡在沃尔姆斯,一座撒克逊与上洛珐林西娅边界的北方重镇。
海尔德家虽然是贵族,却不过是个男爵,传到梅丽莎父亲这一代已有败落的迹象,与沃尔姆斯另外一族布兰特家相比略显逊色。即便如此,梅丽莎的童年和少女时代依旧称得上无忧无虑。
除了梅丽莎,家中还有一个年长她三岁的哥哥彼得和小她两岁的妹妹茱蒂斯。因为家中只有长子,彼得无需和同龄的次子一样被送到其他贵族家中接受教育;他自小向往成为战无不胜的英雄,也的确学得一手好骑术,在受封骑士后于锦标赛上大放异彩。茱蒂斯貌美内向,早已与布兰特家的长子芳心暗许、定下婚约。
梅丽莎受哥哥影响更多,从小就更喜欢驰骋城外郊野,而不是和妹妹坐谣。
但是这些回忆都已经面目模糊。
梅丽莎能记得的,脑海中一直闪现、闭上眼就能看见的,只有被火焰熏黑的天空。那是五月的苍穹,那么蓝那么清澈,却被屋瓦燃烧的黑烟抹得一团糟。
从郊外骑马归来,梅丽莎几乎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沃尔姆斯城化为一片吃人的火海,鲜红的火苗宛如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从四面八方围拢,嘶嘶地吐出呛人的烟气。
她逆着惊惶逃窜的人流策马狂奔,一路弛进城西的家。又或者她只是任由识途的爱马疾行,已经全然忘了要控制坐骑奔向何方。
熟悉的屋舍毫发无伤,梅丽莎提在心头的一口气还没吐出,妹妹一头扑进梅丽莎怀里,哭得说不出话。每一声细弱而悲抝的抽泣都将梅丽莎的心脏狠狠一拧,她粗声问:“发生了什么?父亲呢?母亲呢?”
从门洞中摇摇晃晃走出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人,梅丽莎险些没认出自己的父亲。海尔德男爵仪态全无地倚在门边,嘴唇哆嗦了几下,唇齿开合,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彼得死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彼得,海尔德家的独子彼得,在不明身份的入侵者出现在撒克逊边界的第一时间驰上战场,被烈性的毒箭射穿了心脏。
梅丽莎从仍旧掩面哭泣的妹妹身边走过去,从一下子苍老的父亲身边走过去,穿过暗漆漆的门洞。曾经摆满佳肴的长桌成了彼得安眠的最后一张床。他的脸色是那样苍白而僵硬,幽幽的烛火映照下宛如不近人情的石像。蒙面的隐修会修女轻声吟诵着赞美诗,她们围着长桌一圈圈地缓步而行,掌中托着小小的蜡烛,雪白的长袍及地,拖曳着发出窸窣的轻响。
梅丽莎那时想的只有一句话:这不是彼得。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缩在墙角的母亲正无声地哭泣,惨白的脸衬得红肿的眼睑愈发明显。男爵夫人的眼神微微发直,即便梅丽莎走到了面前,仍旧一动不动地看向长桌的方向,视线像是穿过了女儿的身体,黏在了她无法面对的冰冷轮廓上。过了一会儿,这位容貌美丽的贵妇人猛然尖声大笑,凄厉的笑声盖过了修女们的吟唱,在空旷的饭厅中久久回荡。
那一天,梅丽莎失去了哥哥和母亲。她走到门边,黑烟渐渐散去,天仍是一碧如洗的天。
傍晚的时候这场动乱的始末才在城中传开:魔王卡尔萨斯降临,魔军一举吞并了北方两郡,虎视眈眈要继续南下,撒克逊首当其冲,而魔物们瞄准的第一个猎物便是北境的沃尔姆斯。一时间大人物们如临大敌,彻夜商谈时局,而失去了继承人的海尔德家则被城中的权贵排斥在外,声势一落千丈,甚至没被邀请参加议定出军路线的夜谈。
几乎是第二日清早,布兰特家就提出解除茱蒂斯与长子的婚约。
当夜茱蒂斯不见了踪迹,刚下过雨,她的脚印一路向西,终止于河边。
三天后,茱蒂斯发胀变形的遗体在城外的河滩上被发现。
海尔德大宅陷入绝望的暗影。女主人疯了,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日大笑;男主人忙碌往返于城中与家中,进门的步子一次比一次重;厨娘偷了一桶酒连夜逃跑,其余的仆役也散散漫漫、目中无人起来。城外有消息传来,海尔德家领地上的农奴一夜逃走了大半,周围小领主一声不响接受了送上门来的劳动力。
宅子里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气,昭示着海尔德家如沉船般腐烂的命运。
梅丽莎决定南下前往国都,学习剑术、重振家业。这虽然是一条难走的险路,但十一国并非没有女骑士的先例。她有良好的骑术底子,她相信假以时日,她的成绩一定能让父母亲重展笑颜。
男爵没有反对,无言地给唯一的孩子准备行装。
梅丽莎离开的那一天是个晴天。
男爵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无言地抚了抚梅丽莎的头发,难得显露出温存。他没有说话,眼神和动作足以表达一切。
马车缓缓开动,父亲的身影与寥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