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七岁孩子应该熟知的神话,杰拉德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到。
魔法师艰深而黑暗的谱系是他的读物。
真正到了门前,杰拉德竟然对族长产生了一丝依赖。而老者也第一次真正表露出了长辈的慈和,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去吧。”
会客室中空无一人,杰拉德尽力放轻脚步,自己的足音仍然清晰可闻。隔着织入咒语的魔法帷帐,杰拉德只能隐约见到一个着亚麻色长袍的人形,是男是女都无法分辨。
他随即想起拜见大贤者的礼仪,慌忙垂下视线,撩起袍子开始行繁琐的礼。
帐子后的人安静地等他将全套礼数做完,仍然没有开口。
杰拉德知道对方在审视他。也许大贤者能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能够借此考量他的资质。在这一刻,他甚至后悔刚才自己没有失态将这一切搞砸,那样的话,他就能回归正常的人生;即便是被唾弃的失败者的人生也无所谓……
也就在这一瞬,空灵到失真的女声响起:“抬起头,走进来。”
杰拉德霎时被恐惧感浇透:难道大贤者真的有读心术?但他仍然依言站直了,缓步向着那神秘的帷帐走去。他像是不给自己后退的余地,越走越快,几乎是一头撞进了帐子后的空间。
而后杰拉德见识到了从所未见的奇妙图景。
色彩、线条以最恰到好处的方式在四周游弋,表演狂乱而克制的舞蹈。但最美的并非这图景自身,而是潜藏在后的魔法。杰拉德一眼就从中找到了规律,不由自主喃喃:“好干净,好美的魔法。”
“这就是你看到的?”
杰拉德这才想起去看大贤者。
那是一个蒙面的女子,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孱弱。
“是的,是杰拉德见过的最美丽的魔法。这就是您的魔法吗?”这么对大贤者提问其实非常失礼,但杰拉德已经忘了这点,而对方似乎也浑不在意。
“这是我眼中的世界。”大贤者纤瘦得如同枯枝的手指微微捻动,四周悬浮的色彩与线条转瞬起了变化,她的语调仍旧没有半分人的气息,冷漠而超然,“你资质很好,但你并不真的愿意成为魔法师。”
杰拉德在对方面纱后投来的视线中轻轻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怯生生地问:“如果进入贤者塔,有一天……杰拉德也能成为您这样的魔法师,看见这样的景色吗?”
大贤者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听在耳中寒涔涔的。这是她到目前为止表露出的最接近人类的感情,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抬手缓缓将面纱褪到颊边。
杰拉德来不及转开视线,将大贤者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庞,五官轮廓精致如塑像。但惨白的肌肤上却绘着诡异的黑色花纹,从额头到下颚,没有一块肌肤完全免于这图样的侵扰。只是一眼,杰拉德就感觉得到这些纹样中潜藏的巨大力量,也因此,这些原本森然诡异的线条在他眼里反而显得威严、甚至于说神圣。可最令人惊骇的却是大贤者的眼睛,深灰的眼珠如同石刻出一般、完全无神,杰拉德不由想起内容黑暗的抄本中提到过的南陆远古女神。
那是神殿建立前的时代,诸神各有各的神龛。那位女神有最美的姿容,眼睛却死了。但那双眼睛能清楚分辨出是非善恶,只有恶人能目睹那双妙目闪动光彩的模样;也在那一刻,他们将会永远变成冰冷的石头。
“要看见那样的东西要付出代价。”
杰拉德轻声说:“我能相信的只有知识,我……想学习这个世界最深奥的知识,为此我愿意付出代价。”
大贤者脸朝他的方向转来,那双无生气的眼睛却带来逼视的战栗感:“即使是生命?”
杰拉德匍匐在地上,用七岁男孩能有的、最坚定的口吻说道:“即使是生命。”
既然他已经注定要走上魔法师之路,既然他已经对人失望,那么知识和玄奥的魔法就自然而然成为他唯一的伙伴。这样对大家都好:家族能满意,他也能彻底地从这一切中抽离。但这不是消极的逃避,杰拉德第一次认真地、迫切地想要看到这个世界隐藏在深处的图景。
他从额发的缝隙里向上首的女贤者窥视了一眼。
“希望你不会后悔。”大贤者的声音中再次没了情绪,她将面纱戴回去,神情木然。但在杰拉德眼中,她的每个动作都带起一阵细碎的金光。
看到她,他就想到了一句启动魔法阵的吟唱:
去往黑暗的最深处!那里有深渊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