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顾婉卿已吃罢晚膳。
自从入安,虽日日粗茶淡饭,不复当年在祁时的奢侈,然而没有了深宫的尔虞我诈,这样的生活,顾婉卿甘之如饴。
抬头看天,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已尽数散去,顾婉卿不知,这样的平静,她还能拥有到几时。
“夜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间欢呼声,虚应空中诺。姑娘如此出神,可是在等什么人吗?”院子旁的围墙上,紫衣华服的男子笑意盈盈。
顾婉卿放下书,忍不住调侃,“日头放落,哪有明月,公子莫不是过糊涂了?”
左煦从墙上跳下来,从善如流的回应,“姑娘目光皎洁,在小生心中,澄净如明月。”夸起人来,倒是丝毫不脸红的。
顾婉卿便只是笑,她站起身,将左煦让到一旁的石凳上。顾青城带着四姨娘和念昔出去逛了,否则左煦顾及天子威仪,是绝不肯让就这样坐在这里的。
“看得什么书?”左煦忽然问道,顺手将顾婉卿倒置在石桌上的书拿起来,随意翻了翻,“你不是最爱看医书?怎么今日反倒看起了《禹贡》?”
《禹贡》记录的是各国各区域关于山脉、河流、土壤、田地、物产等,与顾婉卿平时看的书着实南辕北辙。
顾婉卿便只是笑,“多看些书总不是坏事,至少,有些事不会被蒙在鼓里,不是吗?”
她的话,是有深意的,左煦自然听得出来。顾婉卿的睿智,左煦丝毫不曾怀疑过,看着顾婉卿所翻那一页的内容,不禁感慨,“总归是瞒你不住的。”
他的眼中,有隐隐的血丝,想来这段时间,为了这件事,他操劳的不轻。
顾婉卿走到他身后,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按压着他两处的穴位,回答道,“你何须瞒我呢?”
左煦闭上眼,安逸舒服的样子,嘴中道,“不愿你再接触朝堂,怕你卷入其中,怕你为我而忧心。”
他总是这般了解她,就像了解他自己一样。所以,即使背负着重重压力,他依然愿意挡在她面前。
如果他可以保护她,为什么她不能呢?
有些事,便是她想逃避,也终究是避不开的,“你已然为帝,我若执意与你在一起,朝堂、权势总归是我的宿命。没有势力,我是无法站在你旁边的,从青城做京兆尹以来,我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
“世人不肯给你我一条路,你我便趟出来一条给世人看,可好?”
左煦仰着头,月已爬上树梢,月光下,他视线里的顾婉卿就像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让他恍惚间便以为她来自天上。
如何不将她视为珍宝?拥有她的心,就仿佛打开了一个魔盒,她给予的,远比他奢望的,要多的多。
世人皆道,安皇独宠一人。他却知道,“独宠”二字,于她本是辱没,说到底,他只是不愿轻慢了她。
“顾青城同你讲了我处罚左冯翊、右扶风并斥责他的事了吧?恐怕你的祸水之名也自此开始坐实了!”左煦轻声叹息。
朝堂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进退皆不能随心所欲,纵然他心思深沉,也不过两害相较取其轻而已。
“祸水”之名,顾婉卿自不会介意,她不欲瞒着左煦,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我听青城说,那二人原是你的近臣,然而为了我,你却忽然变了性情,以一个无中生有的罪名处置了他们,我便觉得蹊跷,你不是这样的帝王。”
她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她一样。
“方才我翻了书,才知道那二人所发配的许川和西宁二地特产铜和生铁,那是刀剑的原材料,而起兵造反之人,必然要有充足的兵器储备,远距离运输再冶炼并不现实,就地取材才是根本,所以我擅自揣测,你发配他们泄一己私欲为假,暗中下旨让他们探查两处虚实才是真。”
掌声响起,左煦不免感慨,“你不入仕,当真是屈才了!”
顾婉卿轻笑起来,却也知道,左煦的城府,便是她努力追赶,到底也是难以与他比肩的。有一种人,天生满腹心思,脑子随便转一转,就是无数的点子。
“我尚未想明白的是,你若要派,为何偏偏派如此重要的人去?你不再信任高太傅,又偏偏用了高太傅举荐的人,你就不怕他们逼宫吗?”
左煦爽朗大笑,那声音,说不出的轻松与张扬。
“我要的,就是他们逼宫!”
“蛰伏十五年只为这一日,他们有这份耐性,我确是没有的。我若不退让,只要我不死于非命,以我在安国的根基,便再给他们十五年,他们也决难掀起太大的风浪来。我等不及了,我就是逼出他们,将他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高卓要造反,必然有人支持军饷和兵力,左煦尚不清楚这些人是谁,如今,他便是要查出他们,然后根治这颗毒瘤。
狠辣、霸气,这便是左煦。他要的,他便拼了命的争取,他鄙夷的,他便毫不犹豫的切除,果决而毅然决然。
十五年前的高卓,一定不会想到,他辅佐的幼帝会这般强壮,会让他连动一动,都心生畏惧。
注定不是一场势均力敌,顾婉卿不知,高卓为何会有造反的勇气。
“对了,朝臣邀我一月后去恭王府听曲儿,我已应允了,那日,你可愿与我同去?”左煦问道,眨了眨眼睛,隐隐有调笑之意。
顾婉卿莫名,“朝臣既邀了你,我去总归是不合适的,怕扫了你和朝臣的雅兴。”
拉着顾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