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冷风阵阵,昭示着不久既有一场暴雨袭来。
城墙之上的左煦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自是睥睨天下的豪气。他看着城下的祁军,朗声大笑道,“大祁皇帝陛下,一别数日,别来无恙!”
顾婉卿站在城墙里,她看不见来人,只能听见凌亦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味道,“安国皇帝陛下好气魄,为了攻祁,果真煞费苦心,竟甘愿屈居人下,以使臣之礼向朕朝拜。”
沉着冷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一年的时间,果然让他更加成熟,而这感觉,于顾婉卿而言,也越发陌生。
凌亦辰的挖苦,左煦丝毫未放在心上。“若朕行一个礼,便可换取祁国大半疆土,朕倒是不吃亏的。”
不再与左煦做无谓的唇舌之争,凌亦辰直接道,“如今金已与祁议和,朕又听闻安军粮草尽毁,朕想请问大安皇帝,如此情况下,你莫不是还想深入祁境?”
闻听此言,左煦越发笑得张扬起来,“金国所占城池半数割让,如此议和方式,让朕着实敬佩大祁皇帝壮士断腕的决心。”
墙下的顾婉卿分明一惊。
虽是无奈之举,然后割让土地于一个国君而言是奇耻大辱,顾婉卿虽看不见他的脸,也能想象他此刻的心情。
戳到凌亦辰的软肋,似乎让左煦心情大好。他话锋一转,继续道,“祁国果然能人辈出,眼下能让我军退出祁境,祁君还要多谢一个人。”
话毕,对着墙下道,“带上来。”
顾婉卿一步一步地走上城墙,她仍穿着安军不合身的兵服,因而走得并不顺畅,饶是如此,当长发随风扬起时,身上自有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她站在城墙上,与祁过军队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四目相对。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他的眼中,寒凉如水,他仍是从前的样貌,却分明既熟悉又陌生起来。
“就是这个女人,在粮草稀缺的情况下,苦苦守城十余日,就是这个女人,带着人翻山越岭,偷了我军统帅的令牌,毁了我的粮草,大祁皇帝陛下,你可识得她?”不像是在诉说她对安的罪状,倒像是在向凌亦辰为她请功。
顾婉卿不禁侧头看他。
“皇后娘娘,是臣来晚了,让娘娘受苦了!”城下,江景之的声音忽然响起,顾婉卿定睛,这才发现他果真在人群之中。
微微一笑,平安就好。
“安国皇帝陛下意欲何为?”凌亦辰的声音越发冷冽。
“以十座城池,换贵国皇后平安!”左煦回答。
顾婉卿长舒一口气,国与国之间,君主与君主之间,只是利益而已。
双方各自拥兵数十余万,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领土与女人,孰轻孰重,高下立见。
“如此,”凌亦辰打破了寂静,“那么只好……”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长弓,在所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刻,一直长箭已破空而出,直奔顾婉卿而来。
顾婉卿闭上眼,刹那间,心思已千回百转。
她未能死在安国,却死在了自己夫君的手中,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那些与他相处的日子,那些他为她画眉的日子,那些他唤她夫人的日子,那些她尝试着信他不疑他的日子,都一一远去了,落到最后,也不过剩下一句,你是朕的皇后,真好。
是的,因为她可以做好一个皇后,所以他厚待于她。
只是因为她可以做好一个皇后而已。
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身边忽然响起阵阵惊呼,顾婉卿睁开眼睛,便见左煦挡在自己面前,那支箭已深深没入他的肩中。
因左煦死死地抓着城墙,箭的力道并没有带动他往后靠,所以已穿透左煦肩膀的箭矢半点没有伤到在他身后的顾婉卿。
那箭头犹滴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顾婉卿心中一沉,手上自动摸上他的脉搏,口中已不由自主地唤道,“左煦!”
左煦只是笑着,肩膀的疼痛让他的脸色瞬间发白,他却仍低声安慰着顾婉卿,“无妨,没有伤到要害。”
带着顾婉卿退到凌亦辰看不见的地方,左煦喘了几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他不会以城池相换,我如此试探只是想提醒你,以后一定要提防他。金国割城、顾家夺权的屈辱已让他将男女之情抛在脑后,回祁的日子你务必小心!”
“别说了。”顾婉卿抬头,焦急地对他的手下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他却摆了摆手,直起身子,将自己再次暴漏在凌亦辰的视线里。
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一贯的清朗,“当年祁国皇后曾救朕一命,虽然是为了两国安宁,可救命之恩朕不敢忘怀,今日朕为你挡下一箭,便不再亏欠于你,从此山高水远,后会无期!”分明是在同顾婉卿讲话,可是他面对的确是城下的祁军。
这一刻,他想的,还是在为她开脱。他担心他为她挡箭会给她带来流言蜚语,所以当先做了铺垫。
顾婉卿看着左煦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酸楚。
她听他对属下道,“传令下去,拔营撤军!”
城门开启,顾婉卿站在城门边,目送左煦坐上马车,带兵远去。
后面的车帘忽然被拉开,帘子里是左煦越发苍白的脸,他笑着,做了个口型。
他说,保重!
有水滴忽然从天而降,一滴两滴。
顾婉卿仰起头,看着雨越下越大,落在脸上身上,一直冷到